回宫后的几日,日子倒是难得的风平浪静。
出宫这一趟让洛景澈本就不太好的身体更是雪上加霜。
还好朝堂他还沾不上边儿,内宫这边,小平子凄惨死状尚在前,安顺也还在病中,这就导致宫内的太监宫女们安安分分地到没什么存在感的地步。
如此一来,洛景澈乐得清闲。除了吃食甚少,这几乎可以算得上是他在重生以来过得最舒心的一段日子。
他每日除了卧床休养之外,便是读书习字,养花弄草。
“陛下,”林霖在外道,“明小将军求见。”
洛景澈头也未曾抬,应道:“请小将军进来吧。”
明月朗进门时,看到的便是少年天子斜倚在软榻上,饶有兴致地看着手中的书本。
他规规矩矩跪地行礼:“参见陛下。”
“小将军免礼。”洛景澈笑道。他坐直了身子,将手中的书随手放在了桌上。
明月朗看了一眼,目光微凝。
上书四个大字:乾坤失衡。
明月朗心头微震,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是谏官之首屈通所写的一篇暗讽皇帝血脉不纯、德不配位的文章!
这个文章在官宦间似有流传,但是现在,居然会传到洛景澈的手里?
看见明月朗若有所思地看着书,洛景澈微微一笑道:“此文,文采不错。”
明月朗无言。他前几日有听到几位大臣议论,文采或许是不错,但文章里的字字句句分明明嘲暗讽,夹枪带棒,已经可以称得上大不敬之罪了。
没想到,正主也在拜读。
“这几日养病,丞相虽然称忙不曾亲自前来,但也没有忘记给我学习处理政事的机会,”洛景澈轻描淡写道,“此文便夹杂在折子里,一起送进宫来了。”
明月朗皱了皱眉:“……陛下此时根基薄弱,还不适合站在诸位大臣们的对立面。这些胡言乱语,不看也罢。”
“也不算是胡言乱语。”洛景澈笑道,眼中竟隐隐有欣赏之意,“行文流畅,文采斐然。是一篇好文章。”
明月朗:“……陛下当真气度非凡。”
洛景澈道:“屈大人能写出这样的文章,当然是因为他们从未把我当成过大宋的人,”
“站在这样的立场下,写出这种文章无可厚非。”
龙椅上的那位似乎比自己还想得开。明月朗一时没了言语,却见洛景澈似是喃喃道:“此般人才,也需为我所用啊。”
明月朗神色复杂。
洛景澈顺手倒了茶,示意明月朗坐下:“听闻南芜王昨日已出发南下,小将军去送了么?”
明月朗也无意隐瞒:“微臣有前往,将南芜王一行送至京城郊外。”
洛景澈笑道:“如果只有你我二人的话,小将军无需如此循礼。”
明月朗顿了顿,刚要来句于礼不合,洛景澈却没有给他发言的机会,接着道:“景诚自小在宫中长大,衣食住行种种皆惯了。乍然离京,肯定有些许不适,小将军去送一送也能缓解他心中不安。”
明月朗想起昨日送行路上,洛景诚带着大帮人马声势浩荡地离京,那人确实眼泪汪汪地说着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云云。
自小同窗,经年同行。
所有人都默认了洛景诚是未来当之无愧的储君,包括他自己也从未怀疑过这一点。
他一直以为自己会辅佐洛景诚从登基为帝直至千秋万代。
他也一直是这么承诺他的。
所以,在变故发生后的每一天,他都在逃避和洛景诚的见面。
但是他就要离开京城前往南芜了。即便父亲提醒在前,他犹豫再三下依然还是去送行了。
洛景诚强颜欢笑地向他道别,临别前却还是没忍住冲上前抱着他哭泣。
明月朗身体一僵。虽想将人推开,但最终还是没有这么做。
他克制道:“景诚,在那边照顾好自己。”
“如果有机会去南芜,我会去看你。”
洛景诚泪水朦胧地问道:“……你能和我一起去南芜吗?”
明月朗微怔,似是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我……现在无法离开京城。”
“……因为要辅佐皇兄,是吗?”洛景诚神色黯然。
明月朗哑然,沉默不语。
“……我知道,我知道的。”洛景诚松开拽住他衣袖的手,扯开一个笑容,“那么,本王便祝将军此后功勋卓著,名垂青史。”
即使,你辅佐的人,不再是我。
明月朗读懂了他的未尽之言,心下酸胀,亦有怅然。
然而他没注意到的是,在他转身离去后不久,一只信鸽也被放飞,随之回到了京城。
洛景诚神色漠然,掀开幕帘看着鸽子向来时的路飞回而去。
“明月朗……”他将这三个字翻来覆去地低声念着,眼中有一丝扭曲的不甘,“你凭什么放弃我?”
“所有人……都不敢放弃我,只有你,唯有你……”
“……想留在京城?”
他回想着信纸上的文字,神色愈发癫狂,“你能辅佐的人,只有我。”
……
洛景澈神色淡然,似是并不在意他的走神。他自桌边拿起一封书信,交由明月朗道:“这是安顺给心巧的回信。”
明月朗回神道:“……嗯?”
洛景澈坦然自若:“安顺如今尚在病中,且先由我代笔。”
他说得坦然,明月朗自是无言。他沉默一会,终究还是开口问道:“你在信中说了什么?”
“心巧在信中说了什么,我便回了什么。”
心巧并不识字,当时藏在香囊中给安顺的信件是由明月朗代笔的,洛景澈一拿出来便认出了这是明月朗的笔迹。
他这样一说,明月朗自是想起了这封由他代笔的信件里的大概内容。
“……自一别后,经年未有联系。”
“念兄之心,日夜萦怀。”
“今巧一切安好,惟愿兄安……”
“若得闲暇,静候佳音。”
……
都是些简单问候,但思念之心切,字里行间皆能感受到。
明月朗道:“你真就只是回了问候而已?”
洛景澈略显无辜道:“他们兄妹二人感情笃深,心巧这般心切,我怎忍心看她苦苦等待回音。”
明月朗:“……”
你也就仗着他们二人如今无法直接联系。
洛景澈神色坦然,表示他若不信甚至可以拆开信件看看。
其实他确实是没写什么。
只不过通过安顺的口吻告诉她,如今既是在府内当差,便要照顾好府内的大小主子。
……特别是,尚在病中的明老将军。
“如今,”洛景澈轻笑了一声,“还不是他们兄妹相认的时候。”
安顺虽是一条养不熟的恶犬,但也足够凶猛,还有软肋。
虽恶劣,但若训犬时先拔其爪牙,动摇其意志,将其致以无援之境,再施以温情,以软肋相挟。
即便还是无法驯服,但最后他也不会、不敢再来招惹他。
如此,便足够了。
明月朗不再多问,收起信件放好。他再次抬头看向洛景澈,正色道:“陛下可还记得,上次微臣向陛下提过的太傅先生?”
洛景澈眼睛微亮:“自然记得。”
明月朗道:“微臣自那日后前去拜访,先生说,”
“他苦候陛下已久,愿为陛下效力。”
“陛下可随时前往拜访。”
洛景澈看起来很高兴,笑道:“如今便无什么事,”他看向明月朗,“不如就现在?”
“明将军同我一起么?”
明月朗垂眸应下:“是。”
-
“先生名连颟,先帝在位时曾为内阁大学士,后才为太傅。先帝感念太傅恩德,体恤太傅数年来的教导,特赐太傅于宫中安度晚年。”
“先生如今已年近花甲,所居位于宫中东南角,名为清晖阁。”
明月朗声音沉稳,向洛景澈一一介绍了这位太傅先生的近况。
这位连太傅,话本里依然没有过多的描述,只写了其劳苦功高、与世无争,不曾参与过洛景诚的谋反,也不曾对洛景澈伸出过援手。
因为他从不参与党羽纷争,又深居简出,所以两辈子以来,洛景澈都没有和他打上过交道。
所以上次对于明月朗的提议,洛景澈也并没有完全放心上。
他没想到老先生真的会愿意教导他。
谈话间,两人已走至清晖阁门前。清晖阁位于宫内角落,环境幽雅,鲜有人至。
明月朗半步向前,叩了叩门首:“学生明月朗,”他顿了顿,“携陛下,特来拜见老先生。”
门内由远及近地传来拐杖敲地和慢步声。来人脚步不疾不徐,走至门前,缓缓打开大门。
一个看起来略有佝偻,拄着拐杖,但精神矍铄、双目炯炯有神的老先生站在门口。
他见了洛景澈,微微一愣,随即便要跪下:“老臣连颟……”
洛景澈一步上前扶起他微微颤抖的手臂道:“连老先生,不必多礼。”
连颟下跪的动作就着他的手停住了。他缓缓抬起了头,和低头搀着他的洛景澈一个对视。
洛景澈微微睁大了眼睛,看着连老先生略显浑浊的淡色瞳孔。
明明他们从未见过。
可是……为何看着他的脸,有种莫名熟悉的感觉?
他将老先生扶起,眼神带着犹疑。连颟细细打量着他,声音沙哑但有力:“月朗,你真该早点带陛下来我这。”
似是感受到洛景澈不确定的眼神,连颟反而目露欣慰之情:“臣与陛下,当真是一见如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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