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我报仇。”
和以往一样沉静的声音,话语的内容却令人不寒而栗。我甚至能通过电话听到她那边天台上呼啸的风声。
“帮我报仇——!”女声忽而变得陌生而激越,用拉得细长几乎要崩断的音色,猛然拔高刺入云霄。
天光乍破,尖啸没顶。
我又惊醒了。
骤然睁开双眼,我几乎要从嗓子里跟着那疯狂的声音嘶吼出来,眼前全都是血,睁眼前的一瞬我似乎通过某个视界,目睹了一个凄烈的画面,无数断刃残刃插在浸满鲜血的土地上,长长短短的刀剑一眼望不到尽头,似乎要向地平线无限延伸开去,遍地趴伏着层层叠叠的尸体,荒风卷起绑在剑柄上已经被血和灰染脏的白色布条,乌鸦停驻其上,张着漆黑的眼,眼里映的尽是虚无。
我剧烈喘息着,由于眼睛瞪得过大,面前绘着浮世绘风格海浪的墙壁在视野中不稳地颤抖,真如铺天盖地袭来令人窒息的浪潮一般。
“——!”我一口气哽在喉咙,死死捂住胸口。
没有错,预知梦,这是被我忘记的预知梦!
我梦见了刀剑的残骸被胡乱丢弃在战场,而在视线尽头站立在刀剑堆砌成的尸山之上的那个人,在我的视线接触到她背影的那一刻侧过了半张脸,我得以窥见她的真容!
我低呼出声。
——“姐姐!”
……
“今天脸色不大好呢,是做了什么噩梦吗?”三日月宗近在早餐桌上温吞笑着,和蔼地问我。
我看进他有着一弯新月的眼瞳中,被他的美貌所摄,竟忘记了梦中目睹的尸山血海,心绪也不由得宁静下来,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我……”
“我只是……没休息好。”我最终还是这样搪塞道。
“原来如此。不如在房间里点上熏香吧,有宁神效果的熏香即可。”三日月宗近依然笑眯眯地提议,“脸上的膏药也该换了。”
我摸上自己的脸颊,昨日被大和守安定刺伤的地方已经用药草敷好了,睡了一夜是该换药了。
“谢谢你,三日月。”我感激地看着他。
“区区小事,不足挂齿。能为主殿尽力便好。”他沉静地微笑。
……
早餐之后便是紧急会议,由于昨天发生的事情太多,我需要理一理思路。
撤去碗碟,我将所有刀剑召集起来,在广间开会。
“昨日发生的事情,基本就是这样了,有几处疑点我比较在意,第一,为什么鹤丸每次传送都会和大部队分开?第二,冲田总司出现在了本不该出现的战场上,历史被改变了吗?第三,情报出错,时间溯行军出现的地点与情报大幅不符。”我简短做了个总结,看向鹤丸,“首先是第一个问题,你心里有什么头绪吗?”
“也许是因为我不是你召唤出来的刀?”鹤丸句末上扬,轻描淡写地问。
其他刀都十分吃惊,鹤丸可以算是第一个来到本丸的刀,甚至比我的初始刀加州清光还要早,因此没有人知道,我并没有亲手召唤出他。
“不是主人亲手召唤出来的刀,自然在使用上会有不便之处,若是主人觉得我碍事,还是将我刀解,再锻一把吧。”鹤丸笑着云淡风轻说出了这样的话。
“驳回。”我黑着脸瞪他,“从此以后你别出战,安心内番去吧。”
鹤丸脸上的笑容绷不住了:“马、马当番也是吗?”
“人生就是要充满惊吓不是吗?”我一锤定音,“马当番也是。好了接下来我们讨论第二个问题。”
无视了鹤丸的意见,我看向其他刀:
“接下来第二个问题,历史是否被改变?大和守安定,你确定在鸟羽的时候,冲田总司和你一起,在乡下休养?”
“绝对没有错。”大和守安定点了点头,声音低了下去,“我……亲眼看着他去世……”
一旁清光看着他的眼神沉寂安静,其中仿佛盛着隔了一整个生与死的花与水。
“那么,历史确实是改变了。”我说道,“近期除了出阵之外,所有活动照常进行,我要去调查这件事。”
“是。”刀剑纷纷应声。
五虎退怯怯地靠过来,怀里抱着他的小老虎,颤声开口:“主人大人……”
“嗯?什么事?”我蹲下来平视着他。
“……”他用一种泫然欲泣的神情看着我,我不明所以,僵持片刻后,他终于还是开口了,“我、我会努力帮上主人的忙的!内番也好,远征也好,就算是出阵……我也会派上用场的……所以,所以……”
“所以?”
“所以,请不要丢弃我!“他这样眼泪汪汪地回答,紧了紧胳膊,怀里的小老虎抬头舔了舔他的下巴。
“丢弃?”我一脸莫名,“我为什么要丢弃你?”
“五虎退。”大和守安定忽然从一旁插过来,“今天不是你和我负责浣洗吗?”
被大和守安定的出现打断了交谈,五虎退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勇气像戳破的气球一样迅速瘪了下去,他匆匆忙忙应了一声,对我深深鞠躬:
“对、对不起……我胡言乱语了。我去当番了!”
“……啊,好。”我站起身来,无意间扫过大和守安定,正好对上他的视线——幽深的,沉沉的视线。
“今日有什么安排么?”今天的近侍是宗三左文字,他悄无声息地走到我身边。
我强迫自己从大和守安定刚才的眼神上移开注意力,回答道:
“今早家族里传信来了,我要去一趟现世,确认一些事情。”
“既然是这样,您打算带几名付丧神去?”
“我一个人就足够了。”
“……那就祝愿主人早日归来吧。”
他没有像其他刀剑一样加以规劝,而是静静地后退一步,脸上依然是惯常的那种忧愁中带着孤傲的表情。
“我不在的时候,本丸就拜托你了。”我郑重道。
“定不辱使命。”
他微微颔首,长发从肩头滑落几绺,纤瘦的锁骨看得人心里一颤。在衣物掩映下,他的锁骨下方似乎有着黑色的纹路。
我鬼使神差地抬手拨开他的长发,在他莫名的视线中,隔着衣服按上了他的左胸口——在手掌触碰到布料的一瞬间,手腕被捉住了,他用一种复杂的神情看着我,后退了一步,我的掌心远离了他。
“今日我分配到的是打理田地的任务,我去工作了。”他缓缓松开手指,将我的手放开,随即转身,慢步走了。
我低头揉了揉手腕,有清晰的手印留在上面,最开始因为大力的压迫而泛白,揉了一会又变红了,这是对方过于用力的证明。
不对劲。
今天早上开始,这个本丸,就有哪里不对了。
……尽管有着这样的认知,我依然无法立刻着手去质问些什么,我已经得到家族的回复,我的恩师藤野老师有些事情想要向我确认,因此我必须回家一趟。
……
从传送阵里出来,就站在了一处地藏前。
这里是距藤原本家数公里的传送处,藤原家在山顶,从这里开始必须步行上山,这是世世代代传下的规矩。
整座山都被结界笼罩,除了走过九百九十九座鸟居外,没有其他进山的方法。
身后传送阵光芒暗淡下去,连接本丸与现世的入口暂时关闭了。
从这里可以看到不远处的山体,生漆红柱千本鸟居绵延不绝,群翠掩映间若隐若现,一直通往山顶,那里有一幢气势恢宏的建筑,是本家的主殿。
沿着开辟好的道路前进,踏过第一重鸟居,阳光反射后将鸟居上鲜艳的红色投射到我身上,被白色小振袖统统接受,映出粉红的颜色来。
望着号称有一千道,其实只有九百九十九道的鸟居,我叹了口气。从以前开始就不喜欢爬山,所以一向深居简出,没想到依然逃不过。
“站着不动做什么,不上山吗?”突然有声音在耳边响起,我吓了一大跳,回身一看,鹤丸正袖着手站在我背后。
“你怎么来了?”
“传送阵没有关上,我就跟过来了。”他这样回答。
“你今天是马当番!”
“是,是,我知道,我以后也是马当番。”他摊了摊手。
“……”我盯着他,“马当番只是开玩笑的,在你跟过来之前。”
他毫不在意地抬手勾上我的肩膀:“别这么严肃嘛,你一个人我会担心的,保护主人是刀剑的职责嘛。”
不知为什么从他嘴里听到职责二字,总有一种违和感。
“好吧,那你就变回刀剑的样子。”
“遵命。”他双手递上自己的本体,微笑着消失在我的面前。
少了付丧神形态的鹤丸,四周一下子安静下来,偌大的山林,连鸟鸣声都听不见。
大约是时节入了秋,鸟雀都飞走了吧,是否考虑更换本丸的季节呢?
我思考着更换季节需要的材料,蹲下|身去,从地上捡起一片枯叶。
不对,我记得需要的材料是一棵树上第一片落下的叶子,最好是枫树?
手上捻着的叶子忽然碎裂,化作粉末从我指间漏了下去。
我的心脏揪紧,又立刻猛烈跳了起来,突如其来的预兆攫住了我的视线,碎末下落的过程被无限拉长,落到地面时,叶子已经变成了焦黑色。
这座山一直被灵力滋养着,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由符札供养,草木出事,就代表——!
踢掉碍事的木屐,我提起裙裾就往山顶飞奔而去,一步便跨过两级台阶,心脏剧烈地跳动不知是在紧张,还是因为剧烈跑动。
负责管理符札的是符组,共计十六人,只有当他们全都失去灵力时,才会出现这种情况!
本家发生什么变故了吗!
不知疲倦地奔跑,胸口仿佛要炸裂一般,视线被汗水模糊,随手抹去,到最后我终于看到本殿的屋檐——
一步踏出最后一道鸟居,那一刹那我听到结界破裂的声音。
然后火红色的世界扑向了我。
本殿在燃烧。
空无一人的本家,象征着本家尊贵荣耀的本殿在火光中扭曲模糊,木头噼啪声不绝于耳,横梁倒塌,如同这摇摇欲坠的本殿一般,藤原家也——大厦将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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