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摇摇晃晃,载着依旧躺在车内的关月尧,一路疾驰,朝着未央宫而去。
清醒之后关月尧才知道自己的命究竟有多大,那柄削刀插进了她胸口上几寸的位置,却没有伤及骨头也没有伤及内脏。
而替关月尧处理的伤口的,是一个颇有经验的老医师。虽然还是引发了一些伤口感染而引起了炎症,发了几天的高烧。
但在度过了最危险的两天后,高烧褪去,伤口也渐渐开始愈合。此时关月尧身体的虚弱,主要是因为失血过多导致的。
张汤并不是一个平易近人的人,行了一路,两人说过的话也没有超过十句。虽然有些无聊,但也给了关月尧一段无人打扰,可以静下心来思考的平静时光。
“不知道回了长安,陛下会怎么处置我呢?妈妈说他是汉武帝刘彻,顶厉害的皇帝,在中国那么多朝代里都是排得上号的明君,应该不会草菅人命,滥杀无辜吧?”关月尧看着有些摇晃的车顶,抱着一丝侥幸心理想道。
“可是我算是无辜吗?我确实对着所有人都瞒下了自己真实的性别。”
未知而迷茫的前路让这个不过十五岁的少女陷入了一种忐忑之中,在好友面前说的那些漂亮话,自然也出自她最真实的想法。
可能够想象到的那些严厉惩罚,还是让她的心中生出了惧意和退缩。
有时候,只要稍作妥协,就能在当下为自己谋求更多的利益,更安稳舒适的生活。
不,有些事情是不能妥协的。关月作为一个人,想要出人头地,建功立业的权利,不应当,被就此抹杀。
妥协还是抗争,两个念头在这一路上,始终在关月尧的脑海中拉锯着谁也无法彻底占据上峰。
面对死亡和未知惩罚的恐惧,总是让她心生软弱。可这样的念头一旦生出来,又总是很快地因为心中的不甘而被暂时压制。
这些想法让她这两日虽然只是静静地躺在车中,头脑却异常的亢奋与活跃,以至于不能得到很好的休息。
而当刘彻在未央宫中,见到被人用担架抬上来的武威校尉时。便看到一个面色苍白,眼底却挂着两个浓浓黑眼圈的关月尧。
*
“这……关月尧,你怎么把自己搞了这幅样子?”
关月尧躺在担架上,听到了一声诧异的惊呼,语气里没有太多的责备与不虞,反而透着些许的关怀。
天子的态度让她的心中一轻,似乎,刘彻并没有过多的因为她的欺瞒而感到不虞。
“陛下,罪臣武威校尉关月尧带到。”却在这时,一个冷静到有些冷淡的声音轻轻提醒道。
刘彻收敛了自己想要走到担架前探望的动作,他站定了脚步,却还是止不住有些好奇的目光,看着担架上的少年,不,现在是少女了。
大殿上忽然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之中,安静得仿佛都能听见她自己的心跳声。
“武威校尉,还等什么,快给陛下行礼啊!”站在一旁的王和看不下去了,他走上前来一边小声地提醒着关月尧,一边伸手强行将她从担架上扶了起来。
“我都这样了,还要行礼啊?”关月尧在脑子里想着,可此时的她身体如此虚弱,也害怕牵动了伤处,造成伤情的反复。
因此就算再不情愿,她也还是在王和的动作下,动作有些迟缓而笨拙地朝着站在上头的天子拜了下去。
“罪臣关月尧,拜见陛下。”
可原以为很快便会来到的喊起却迟迟未至,关月尧不得不强忍着伤口处传来的闷痛,在长安寒冷的深秋中,弯身附在冰冷的汉白玉地面上。
初听见天子问询时心中生出的那一丝轻松和侥幸,在此时都早已荡然无存。陡然间,关月尧下意识绷紧了神经,等待着天子的下一步动作。
“关月尧,你可知罪?”
自头顶传来了刘彻语气有些冷淡的询问,不,在此时的人们口中,天子这样的行为应当被称作垂询。
就连如此简单的这样一个词汇,也因为权力关系与所处阶级的不对等,而衍生出了高高在上的意境。
“臣知道,臣不该欺瞒陛下自己的真实性别。”
因为天子没有叫起,关月尧只能保持着这个姿势,脸部几乎贴在了地面上回答道。
刘彻看着殿上伏跪着的身影,强压下了心中想要让她抬起头来让他好好瞧一瞧的冲动,还有旁人在场呢。
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他将视线稍稍向后移了移,却看到少女那略显单薄但线条优美的背脊。
刘彻的脑海里浮现出记忆力关月尧那种过分英气的脸庞,这样气质的女子,即便是他也不曾见识过。
倒不如……将关月尧收入未央宫中。
这个念头在刘彻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又很快被他打消。在这个时代,能够上阵杀敌的女人确实罕见,可也不是刘彻喜欢的类型。
他还是喜欢如卫子夫那般柔顺,知情识趣的女子。
何况关月尧是个来自未来的人,还有着一身好武艺能够助他完成自己的千秋伟业。这样的人若是只在后宫之中,实在是太浪费了,她应该发挥更大的作用。
是的,刘彻并没有打算要关月尧的命。可也打算借此机会,好好地消磨消磨她身上的那股桀骜不驯。
太过于有自己思想的臣子,并不好驾驭。
刘彻深谙君臣之道,又如何没有察觉到虽然同样为自己效命,可关月尧与霍去病有着本质上地不同。
霍去病崇拜自己,万事都以自己的意志为先。可关月尧却不然,也许就如上次在关月尧的宅子里的谈话里,她自己无意间流露出来的那般。
关月尧并不允许任何人在精神上,凌驾于自己之上。
这样的臣子,在双方利益一致时,自然是一把好用的利剑。可一旦双方产生了分歧,又或者利益有了冲突,那么这柄利剑将要指向谁,便难说了。
而面对这样的臣子,恩威并施,便是最好的办法。
“人臣之奸,莫重于欺君。臣以为,武威校尉此罪当斩。”一个冰冷冷的声音忽然自殿上响了起来。
关月尧直到此时,才意识到,原来此时殿上,还有着其他大臣。这是天子的中朝在议事,天子也并不是在一个私下的场合里会见自己。
“陛下,臣相信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武威校尉一心为国,绝不是大奸大恶之徒。即便在性别上有所欺瞒,也绝不是有意为之。还望陛下看在她年少无知的份上,恕她死罪。”
是卫大人的声音,关月尧心中一松,原来自己在这座殿上,处了立场不明的天子之外,也并不是孤立无援的。
“笑话,君子论迹不论心,即便武威校尉非是有意欺瞒,那也是欺瞒。难道过失杀人,就不是杀人了吗?”另一个有些严厉的声音却冷笑一声,辩驳道。
“可武威校尉好歹为我大汉立下如此战功,但论她此次立下的军功,难道还不足以赎她死罪吗?”
“牝鸡司晨,惟家之索。军队还是国之重器,岂能由一个女人掌管?要按我说,如此非但不该令她赎罪,反应追加一等。
否则日后若还有这等轻狂女子,效法罪人关月尧之行径,假充男子入行伍当兵,那岂非动摇社稷根本。我倒要问问卫将军,你这究竟是何居心?”
持着不同意见的双方,在这座殿上你来我往,争的好不热闹。而关月尧位于这场政治风暴的最中央,似乎谁都没有想过,要给她一个发言的机会。
不论是要求严惩她的,还是想要将她尽力保下来的。所有人似乎都忽视了作为当事人的她,自己是怎么想的。
是因为她还年少,还是仅仅只是因为她是女子呢?
终于,在双方争执不下,陷入了僵局的时候,刘彻似乎终于想起了要问一问关月尧这个当事人的意见。
他再次将注意力放在了依旧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已经有些僵硬地关月尧,听不出语气的淡淡问道:“关月尧,你有什么要为自己辩驳的吗?”
天子的话令场上依旧在进行的争执暂停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殿正中央跪着的少女。
此时,她正一点点直起了自己的脊梁,环顾了一圈四周。原来此时殿上,丞相九卿俱在,与卫青所代表的武将正分列在宣室殿的左右,如他们的立场一般,泾渭分明。
关月尧感到自己的胸口一疼,她收回了目光低头看去,伤口到底还是裂开了。此时她乃戴罪之身,只被允许着白衣上殿。
鲜血在她的白色深衣上,绽出了一朵红色的花。
关月尧咬着牙,强忍着伤口的痛楚与身体的不适,越发挺起了自己的脊梁。在方才听双方争辩时便不断积蓄的情感,在此时,借由她的眼睛,她的嘴巴迸发了出来。
临分别时霍去病的嘱托早就被她抛诸了脑后,什么谨言慎行,什么等待他的求情。
她有万语千言想要抒发,一刻也不能等了。即便为此身死,她也绝无怨言。
关月尧抬起头,第一次如此直勾勾地看向端坐与御座上的天子,沉声回应道:“启禀陛下,郎中令所言’牝鸡司晨,惟家之索‘之句,臣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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