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行营?!
谢栖迟愕然:“你们是……狼牙军……密探!”
女子笑意森寒:“你们这群唐军,还想装胡商蒙混过关呢。呵呵,谁家养尊处优的老爷太太会手上生出茧子?”
男孩嗓音如成年男子般沙哑:“阿香,别管他了,放消息要紧。正好唐军和那伙要造反的家伙杀得你死我活,咱们省事了。”
阿香道:“也对,放信号才是要事。”
谢栖迟咬紧牙关,试图扑过去阻止,男孩手里猝然抛出几星寒芒。
“小子,送你归西去!”
谢栖迟方才便已死死盯住阿香,知道她手上烟火一旦燃着,势必引来更多狼牙军。届时不单是他,百里翃、谢穆清、江唯秋、罗成轩……这一干人都会陷入灭顶之灾中。
于是那一刻,他无暇顾及自己性命,虽看暗器迎头击来,却将心一横,不避不让地直朝那女子扑出!
阿香一直留神谢栖迟的举动,男子虽然突兀发难,险些令她猝不及防。但那人此时负伤,反应究竟是慢了半拍,将将触及衣角时,她陡地腰身一拧,水蛇似滑开了去。
阿香旋即一笑:“蠢货,你们都死定了!”
她笑意婉然,语气亦似寻常平淡,谢栖迟却瞬时如同跌入了冰窟中,全身血液刹那间凝冻。烟火似一线金蛇,飞快腾上半空,高处一声尖啸后,炸出万点绚丽光华。本该是美丽的景致,落在谢栖迟眼底,则是绝望的征兆。
他一心撞落阿香手中烟火,只顾脚下却无暇护住上身,眨眼间寒星已奔至胸口。腹部与右肩创口尚流血不止,左手提刀勉强打落几枚,剩下的已无力亦无法再挡开。
如此境况之下,谢栖迟情知必死,可他并无多少恐惧,唯有满腔的遗憾挂念。虔诚之人死后,灵魂升入日月天宫,享受难以言喻的欢乐幸福,与污浊尘世相比,自是极善极净的归处。但这世间仍有牵挂,所以亦有不甘。
电光火石之间,他只一声轻叹。
两道银月似的光弧闪过,叮叮连响后,已迫至要害的暗器纷纷坠地。谢栖迟一怔,不知究竟怎样情形,自己竟捡回一条命。危机虽解,仍止不住腿脚的虚软,他不可遏制地往地上摔去。半途突然探出两条胳膊,将他稳稳托住。
“栖迟!”
是百里翃,谢栖迟听见他的嗓音,不由长舒一口气。那两道银弧来源,便是两柄弯刀,想是谢穆清及时赶到了。
谢穆清刀快如雨,毒辣刁钻,那阿香与伪装男童的狼牙密探一来任务完成亟待撤退,二来虽联手也一时间对付不了他。二人在抵挡的间隙中交视一眼,阿香猛地跃起,一记匕首投向谢穆清眉心,男童趁机抛出一枚黑丸。丸子触地既炸开一片烟雾,谢穆清提防有毒,闭气连退数步。等烟雾转薄,再一瞧,那二人早不见踪影。
他无心穷追,一个箭步跃到百里翃跟前,慌张问:“大哥怎样了!?”
百里翃适才飞快查验了谢栖迟伤势,腹部那刀伤尚浅,没有刺穿脏腑,但肩头挨的一记则重了许多。他不及上药,只能匆匆包扎住止血,谢栖迟挣扎欲起:“我们快走,狼牙军马上会来更多!”
谢穆清把双刀往腰上一挂,再将兄长背起:“我知道了,你别说话!”
他一路疾奔,百里翃紧随其后,信号放出后那些本在忙于劫掠的兵匪也慌了神,知道即将大祸临头,开始逃窜。三人在乱成一团的村子里兜转一阵,斩了几个挡道的,终于在村口与急忙退走的江唯秋与罗成轩汇合。
江唯秋一听谢栖迟言语便脸色大变:“这……如何是好!”
回首一望村口,火光染红了夜空,点点的金星明灭不停。江唯秋当即吩咐:“迁序,你带着行动不便的人先走,我殿后。若狼牙军追来,也好牵制住他们。”
百里翃只一听就已明了她的意思,当即大喝:“秋姐,不行!”
他于旁人前总守着礼数,从未这般称呼江唯秋,而今也是着急便失了分寸。江唯秋定定注视他,一字字道:“百里校尉,这是军令,不得有违!”
百里翃双唇微微发颤,他知道留下掩护的人可能会遭遇什么,如果……如果……
罗成轩忽然开口:“我与江将军守在后头,你们先走一步,停在这里才更是累赘。你们先行一步,我们也好放心。”
江唯秋深深望他一眼,瞬时笑了笑,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她再度将视线转向百里翃,语气虽强硬,却比方才温和了些:“罗将军话里的意思,你一定是明白的。白日路上,我见那狼牙军营里离此不过数里,眼看烟火之信顷刻便至。如果留下,咱们人手太少,也照应不了你们……快走吧。”
百里翃垂首片刻,又复抬起,郑重道:“属下……遵命。”
“我们在十里地外汇合,不要记错了约定的落脚处。”
谢穆清已经把谢栖迟扶上马背,张迁序也把百里翃拉了来与自己同鞍。江唯秋又点几人,命他们赶紧出发。
百里翃坐稳在张迁序身后,再度转首:“秋姐,一定保重……”
江唯秋微微一笑:“我知道。”
张迁序给马臀重重抽了一鞭,骏马飞蹿而走,江唯秋含笑的形容在百里翃的视野中迅速远退,只剩下一个火光映衬下的深黑剪影。坐骑渐行渐远,那渺小的影子也很快被夜幕吞噬。
眼见百里翃一行离去,江唯秋又注视罗成轩:“我们与他分头走吧。”
罗成轩知道她欲分兵两路,扰乱敌人的追击,他颔首:“行。”
二人驱马并头而行,罗成轩在短暂接触的瞬间悄然握住江唯秋的手:“你怕吗?”
江唯秋目中带笑:“不怕。”
她停一停,轻轻道:“所念周全,所爱相伴,怎会有丝毫畏惧?”
罗成轩无言,只是将手紧了紧。
炽热的风吹来,明黄的光映照,他们相视而笑,神情安然。
张迁序领人抢在第一线日光投下之刻,藏入了山林里。他们带了不少粮食,虽然在兵匪劫掠时落下了些,仍足以支撑一段日子。这一躲便过了足足五日,其他人尚可坚持,但受了伤的谢栖迟状况一直不佳。
伤药留得不多,尽数用在他身上,虽则如此耗费,但无人有异议。可山中寒冷,谢栖迟如今体弱,不单伤口染了炎症还受凉,最终发烧起来。百里翃与谢穆清不眠不休轮流照看,前者更是不顾劳累,在山间野地里翻找退热救命的药草。
如今草木衰败,地面难以肉眼寻觅,他便在可能生长草药的地方掘地翻找,急切时刀具十指齐下。几天下来,精钢刃口坑坑洼洼,连指头亦是疤痕重叠。
所幸百里翃的努力并非没有结果,谢栖迟服药后隔日高烧便减,人也不再总昏沉着胡言乱语。他终归不放心,劝了守候一夜、两眼通红的谢穆清赶紧休息,自己则去躺在谢栖迟身边挡风。
他极为自然地拥住对方,同伴们数日间也见怪不怪,只当百里校尉是关心同伴病体。清醒的谢栖迟环视周遭,不免有些讪讪,悄声说:“阿翃,不……不用这么吧……”
“别开口……”
百里翃这样一说,谢栖迟倒真不知怎样接话,他缄默不语,只觉得那拥住自己的手臂分外用力。
他动了动,无意中牵动了创口,不免低低唉哟一声,百里翃一惊:“我碰到你伤口了?!”
“没有,没有!”
百里翃安静下来,力道虽放缓几分,却没有松开的意思,谢栖迟便由得他去了。二人良久无言,谢栖迟合目养神,却听背后那人忽然低低一语。
“你活着……”
百里翃的手抚在他胸口,掌心下传递过突突跳动。谢栖迟静了静,徐徐搭住他的手背,柔声答:“因为我说过……要陪着你。”
百里翃似乎笑了笑,究竟什么也没说,谢栖迟的指尖触到他手上疤痕,缓然摩挲。
只要活着,我们再不分开。
谢栖迟虽伤势稳定,但本该出现的江唯秋一直没有消息。张迁序候到第七日实在等不下去,他与另外两名兵士伪装一番,分头下山去打探消息。谢栖迟留意到百里翃这些天并无一字提及江唯秋,这绝非毫不关心,而是……
他预感到了什么。
第三天清晨,满面倦色的张迁序终于出现了,与他同来的除了那两个伙伴,还有另外一人,那是谢栖迟与百里翃都熟识的唐令月。唐门弟子依然容色平淡,对他们略一颔首算作招呼,连寒暄的言语也省下了。
“我正好奉派中命令在附近打探消息,瞧见屠狼会联络的记号,顺势寻到了张校尉。”
唐令月扫一眼神色黯然的张迁序:“张校尉,你说还是我说?”
张迁序默然,半晌方涩声:“唐姑娘……”
他仿佛再也说不下去了,百里翃睁大了两眼:“究竟是……究竟是……”
他其实预感到会是什么消息,果然唐令月微微一叹:“我说吧。”
她的语调并无分毫起伏:“各位,江将军已死。”
百里翃脑中仿佛轰然一响,整个人僵住了,唐令月不紧不慢的的言词依旧忽远忽近地飘荡在耳畔。
“……寡不敌众,江将军为护下属,身中十余矢……”
“罗将军与江将军被困于山顶……”
“罗将军将江将军尸身负于背后,与狼牙军在断崖边死战,终是力竭落崖……”
百里翃遽然发出一声暴喝:“别说了!”
唐令月停了停,随后看住对方,眼中竟有着难得一见的怜悯:“狼牙军曾在山下寻找尸身,并无所获。”
女子垂下眼睫:“贵军全数战死……请节哀。”
唐令月很快走开,沉默的兵士依旧围坐原地,张迁序看了百里翃一眼:“百里校尉……”
百里翃没有回应,张迁序只得自顾自说下去:“唐姑娘说了,再往前走怕是行不通了。咱们只剩下这些人,断然不出去的……”
他无奈地摇摇头:“唐姑娘的意思是先回去,好歹有屠狼会帮忙。”
百里翃依旧沉默,唐令月再度上前,俯身把手里的小包裹递给他:“这些上品伤药,你们必定用得上。不愿离开,我也不多劝了。”
她等候许久,百里翃似乎没有接住的意思,于是女子又说:“我知道你是想找到两位将军尸身,可眼下……”
唐令月看看四周,低声道:“活下来的人,总比死去的人更重要。”
谢栖迟怕场面僵化,小声唤:“阿翃……唐姑娘说的很有道理……”
百里翃截住他的话,“我明白。”
他缓缓起身,一手拿过那包袱,平静道:“那就尽快动身吧,劳烦唐姑娘安排……”
百里翃抓紧了包袱布,牵出无数皱褶:“但是……我一定会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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