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伯安,起来”。

梅长苏纹丝不动。

“起来”。

萧景琰突然伸手握紧剑刃,血一滴滴往下流,指间不住渗出血液,却恍若毫无痛觉,步步紧逼。

“我待先生、真心相托,先生却一言不合动辄以死相逼?”

梅长苏不料他这般举动,姿态不变,心神已乱,眼神终于流露出一丝惶惑,手腕一松,有些刻意地攥紧了剑柄,剑锋仍横于颈侧。

“你就怎知我只一味冒进?梅长苏,别威胁我”,萧景琰俯下身,贴着他耳侧轻轻说着,脸上神情是彼此都看不见的温柔,“不论为了什么,永远别用你的性命、威胁我”

他一只手拉着梅长苏的手牵他起来,另一只手却以一个庇护的姿态挡在他背后。

“先生怕我自毁前路、犯险忤逆,自己倒是慎重”,他们离得太近,近到外人看来几近暧昧,“想做的事,悄没声的做了,城门劫囚难道不是江左盟的手笔?”。

梅长苏难以置信地看向他,他一直以为自己早在十几年前就冷透了,饶是曾经那么温暖张扬的性子,如今心骨也被浸得坚韧而冷硬,看什么都是几分疏离几分淡漠,即使是与蔺晨,他九死一生后过从最密的知己和至交,也极少如此亲近。

可此刻他感受到日思夜想之人的温度,甚至能听到他们两个呼吸心跳的声音,几乎重叠到了一起,他能感受到萧景琰的气息,那是战火与刀尖淬炼出的沉稳气场。

他猛地想起他不断提醒蔺晨的,萧景琰的生命里,在他没有参与的十三年,绝非寂寂无为。

譬如秦璇玑的死,譬如萧选将离未离、予他兵权的信任,譬如他第一面就道破自己的宗主身份。

“你跟我来”。

萧景琰嘱咐了列战英几句,引着梅长苏去往虎影堂,周围的部下也都纷纷散了去。

梅长苏跟在他身后,五味杂陈,他大概知道萧景琰要带他去哪了——靖王府的密道和虎影堂之间,还有一个暗室,这原本是只有他和林殊知道的秘密。

萧景琰掌了灯,带梅长苏走了进来,指着墙上的舆图,“我掌兵十三年,先生所见之地,俱是我带兵所及之处。先生以为,夺嫡重要的,是君父的信任,还是实实在在的兵权?一个安坐京师无尺寸战功的皇子、和一个四境之军如臂指使的皇子,哪个更有威胁?”。

梅长苏与他何等默契,略一思忖就明白了,“两年前殿下回京时,原来就起了夺嫡的念头了”。

“先师为我离朝,言候为我避世,我蛰伏了十一年,才弄清楚了当年的一些事情,凡有血气、必起争心,我不会做第二个皇长兄”。

他走向另一侧的木架,梅长苏望过去,心一紧。那上面赫然躺着一颗珍珠,和一枚玉蝉。

——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

“这是先师的信物,去年朝堂论礼后周先生派人给我的,我不知它之前是如何到了你手上”,萧景琰摩挲着玉蝉,望向梅长苏,“我不知你为何对庭儿这般好,也不知你为何来辅佐我,但既然先生今日为我死谏,以后就不要说自己是为了功名利禄,你不想说,那便不说,我也不会再问”,萧景琰深吸一口气,“自即日起,先生与我,如同一人,我们会救出卫峥,但我不会以身犯险,更不会牺牲你和你的部下”。

其实他与萧景琰之间的信任,本来就连理由也不需要,林殊只是没想到,萧景琰会愿意对梅长苏交付这份信任。

“信我”,萧景琰声线低沉,将玉蝉郑重地放在梅长苏手里,同时通过他温暖干燥的手掌传递的还有一些无形的东西,比如决心,比如许诺。

梅长苏纤长的手指稳稳接过玉蝉,看着萧景琰的眼睛,缓慢而坚定道,“当然”。

可惜,这不是梅长苏第一次对萧景琰说谎,也不是最后一次。

因为林殊冲锋陷阵,是卫峥冒死追随;梅长苏命悬一线,是云飘寥千里送药。梅长苏不能赌萧景琰的前途,可林殊不能不顾卫峥的命。

万事俱备,萧景琰进了宫,梅长苏交待好一切后,就在苏宅静静等候悬镜司人马的到来。

他们从没见过这样的犯人——他就这么浅笑着、从容地、慢慢地走到夏江眼前,两侧的悬镜使为这份气场所摄,纷纷自动闪开为他分出一条路。

关了梅长苏三天后,夏江坐不住了。

“指证靖王?”饶是梅长苏做了各种各样的准备,闻此也有些吃惊。

夏江仿佛没有听见梅长苏语气中的讥讽,语气甚至有几分和蔼,“全天下只有他一个人有动机去救卫峥,梅宗主一时选错了路不要紧,明哲保身才是聪明的做法”。

“呵”,梅长苏讥笑着摇头,“我和靖王是什么关系,悬镜司不会现在还没查出来吧?

“你们伪装的很好”,夏江没有气馁,“至少当下,并没有任何证据显示你与靖王往来过密、或者江左盟有直接插手此案”。

“我当然有”,梅长苏抬头与他对视,“不然夏首尊以为满京城谁还有本事给你们悬镜司捣乱?”

“人年轻的时候难免热血,做起事情不顾后果,譬如你梅宗主,向来是恃才傲物敢想敢干,才一路选了当初最不被看好的靖王走到今天,但赤焰案是陛下的逆鳞,如今证据确凿,陛下不会轻饶他”。

梅长苏的声音平静,“既然证据确凿,夏首尊请我来做什么?按照悬镜司的做事风格,该直接围了靖王府才是”

“靖王如今是七珠亲王,陛下要的是完美的证据”,夏江有些恼火,脸上的笑挂不住了,“誉王的一面之辞会把陛下的怀疑引到党争上去,苏先生是朝廷的客卿,无党无私,来作这个证最合适不过”

“我拒绝”,梅长苏干脆利落地回应。

“你不是全无后顾之忧吧”,夏江阴恻恻地凑近了些,“想想江左盟,那么大一个帮派,若是宗主扣上了反贼的名头,你手下的兄弟怎么办?就算这些人对你忠心耿耿,他们难道没有家人么?”

有那么一瞬间,梅长苏的眼里闪过复杂的神色,尤其是夏江将家人二字咬的很重,手不自觉地攥紧了拳,仍是不动如山,“夏首尊为了攀咬靖王殿下,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就算苏某不配合,反贼这帽子这么大,你要怎么扣给我?”。

这时誉王出现了,走到夏江身边,梅长苏冷笑,“还是——你就这么笃定,这位誉王殿下以后能保你悬镜司?靖王为什么恨你?你为了保住手中的权利,不惜冤死一代贤王,让七万赤焰军冤死在梅岭,如此恶魔般的行径、难道会永远不为人所知吗?”

“原来如此”,夏江脸上最后一点笑容也消失了,“你不是要辅佐靖王,你是来给萧景禹翻案的,你是祁王旧人——”

“重要吗?我承认我和靖王勾结,也承认我是祁王旧人,那又怎样?你是怕了吧”,梅长苏无所畏惧地盯着夏江,“你——咳——你害死林帅、构陷祁王、冤杀七万赤焰军,但你杀不尽天下忠臣!”锁链发出哗啦啦的声音,他费力地挺直脊背,“善恶终有报,我梅长苏,不畏死,这枷锁缚在我身上,可你,咳咳——来日才会是阶下囚”。

夏江终于耗尽了耐心,他铁青着脸色,从怀里掏出一个棕色的小瓷瓶,被誉王以余光瞥到,接了过来,钳住梅长苏下颚,逼他与自己对视。

“如此好颜色,靖王哪里懂”,他抬手缓缓抚上梅长苏侧脸,“本王给过你机会,若你此番不帮着萧景琰,投身本王麾下,我不但既往不咎,还保你地位超然,如何”

“投身?呵——难怪人都道誉王府的谋士,通通都出自内帷”,梅长苏挣开他、傲然道,“萧景桓,我不是迂腐之人,但实厌恶龌龊之人,想我梅长苏摧眉折腰,也要我心甘情愿才行,你,咳咳——哪里配和他比……”

声音就是从这时候传出来的,似是有人把剑从门缝探了进来,然后快准狠地斩断了锁链,黄铜大锁骨碌碌地滚到地上,难以想象是怎样的力度与狠劲,宛如一剑破苍穹。

破门而入的是面若寒冰的萧景琰。

——曾经的岁月太静好,于是他也心甘情愿地沉沦在兄长营造的安稳假象中,想象前方道路温暖,一片光明。后来那束耀眼的光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遽然暗淡下来,那一瞬间,蒙昧的铜墙铁壁也坍塌了,大雾四起,硝烟弥漫,两手空空的萧景琰终于睁开眼看清楚这满目疮痍的世间。

他在经年累月的猜忌和打压中认清的唯一事实就是,神佛渡不了他。

于是他只能自渡。

——那是他提剑破锁之前,最后来得及想清楚的事。

他终于放弃了那些隐忍,选择无所顾忌地冲冠一怒,为他的谋士,他的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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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苏】归鸿
连载中寒清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