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珍妮的故事就这样多。她在旁人眼中永远是安静的,她扎着黄色辫子,脸上有淡淡的雀斑,她的成绩不好却也并不坏。多年后她牵着自己孩子的手再次踏上那条路,她们走过狭长又扭曲的小路,一个大人,一个小孩的身影摇摇晃晃的走在黄昏下,她们走上山坡,中途小孩说走不动了,珍妮就蹲下来背着她走,她们看见温顺的牛羊,年老的农场主独自一人坐在门口午睡,他的睡眠质量并不好,当听见珍妮的脚步声时就醒了。珍妮停下来,示意自己同样昏昏欲睡的孩子下来,她抬头看着天空,说我从为发现这里的风景是这样好,你把你的房子建造在了一个很好的地方。农场主说这是我妻子选的地方,这是你的小孩吗?她不太像你。珍妮说是的,是的,不过我只会有她一个孩子,我不想再过一遍自己的童年。我并不是不理解自己父母的忙碌,我长大后,当我能养活我自己却还是穷困的时候我也是我的哥哥姐姐们,一个扭扭捏捏总是缩在角落里的妹妹,有多少人能想起来上前去关心她一下?我不指责他们也不指责我自己,这不是我们的问题。如果我把那只狗要走了,它也许不会被家里接受,也许我要带着这只狗东躲西藏,也许它会饿肚子,并且再也不能如从前那样自由地奔跑,但我还是指责你。但我还是指责你,因为你不曾去想过自己的妻子是如何思考的。然而我已经不想再去愤怒了,在我十五岁的时候我被称作红色的珍妮,倘若我是男生,也许打几架就可以解决问题了,而我则背着它漫长地度过了整个上学时期。愤怒其实是一种珍贵的品质,我直到现在才意识到。
后来农场主的葬礼珍妮没有去参加。
布尔沃特小姐今天身体不适,不下来用餐。管家从楼上走下来,径直给自己拿了一块面包,清了清嗓子拉开椅子坐下来,拜托旁边的姑娘递给他黄油和肉酱。他是个年岁过高的老人,没有过多的精力和耐心,通常而言说话都言简意赅。梅莉安静地解决完晚餐之后就打算起身上楼,这里很偏,平时众人的吃穿用度全都靠村民们的鸡蛋牛奶以及店铺里的调料等等组成,没有好看的发带,没有新奇的玩意,周围全部都是树,使得原本那些兴致冲冲的女佣们全都感觉很无聊。于是几天之后,管家对这些年轻的女孩们表示,如果愿意的话可以去森林之中跟着那些村民们一起打猎,不过切记要在完成工作之后,而且不要走得太远,否则你一定会迷路。梅莉被拉着去过一回,和另一个棕头发的女佣一起,她端起沉重的黑色猎枪放在自己的肩膀上,村民轻轻调整了一下她的手臂,她闭上一只眼,另一只眼睛紧紧顶着天上的雷鸟。雷鸟是白色的,它们飞行时身姿势是如此轻盈快速,梅莉扣下扳机,随之袭来的是一阵肩膀上沉闷的剧痛感。女佣接过猎枪。梅莉没有打中,然后一声枪响,一只雪白的雷鸟倒在地上,像一块纸巾。
晚上睡觉时梅莉仍感觉肩膀上有着火辣辣的刺痛和疼痛感,仿佛那里凭空多了一块伤口。她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不知道这意味着自己对一条生命的忏悔。
艾丝翠德的行动单里不存在这一条,她只被允许前往河边,树林边这种空气清新的地方行走,并且身边一定要有人陪同。陪伴她同行的人通常是梅莉,她们漫步在树,灌木丛之间,艾丝翠德仍然穿得那样多,黑色斗篷,紫罗兰或其他颜色的裙子和手套。她们偶尔谈论书籍或音乐,然而大多时候都并不说话。散步回来的那一天,艾丝翠德忽然问她,恩德洛武,您有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曲子?梅莉说自己其实不太常听音乐,对此没有什么了解的。不过您一定会弹钢琴吧?自从那位歌唱家保林娜之后,人人都喜欢让自己家的女孩们学钢琴。艾丝翠德轻巧地推开门,如果您想听的话,我可以弹一曲。她没有等待回复,径直坐到钢琴椅上,脱下了手套,她穿着靴子的脚踩住钢琴下面的踏板,时不时轻轻抬起,老旧钢琴的踏板发出一点声响。她垂着眼睛弹奏,手偶尔向左或右,动作幅度大了些的时候梅莉甚至得让开一些身位。当她弹奏完后,艾丝翠德微笑着看向梅莉,却发现年轻的女孩们全都聚集了她的身边。她微微喘着气,脸上带着红晕,您真厉害,其中一个女佣高兴地说。她们如同鸟雀一般冲上来兴奋地说话,最终是管家打断了这一切,说布尔沃特小姐需要去休息,好好睡一觉了,人们方才发现她面色的苍白。
第五天时梅莉提出让艾丝翠德独自自己一人出去走走——她没有愤怒,也并非不满于现在的生活,所以何必不让她出去走走,一个人安静地思考一会呢。管家同意了。
第六天的时候艾丝翠德没有出现。
第七天。艾丝翠德说她要游泳。她湿漉漉地回到屋子里,梅莉拿毛巾帮她擦拭头发,她的头发在此刻也是卷曲的,像一只落水的黑猫。她的手是苍白的,手臂里跳动着细细的青紫色的血管,她蜷缩在浴缸里,身上只有风和树叶的味道。
第八天,艾丝翠德送给梅莉一根紫色发带。梅莉和其他的女佣们一起回去了。梅莉坐上车,看向窗外,不知为何,她仍觉得肩膀在火烧火燎般的疼痛。她失去了一根发带,却拥有了两根发带。回去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大半,伊洛斯很高兴地冲下来帮她拿行李,她轻盈地在前面走着,说公爵很高兴,因为收到布尔沃特送的一份礼物。你见过那个病怏怏的小姐了吗?她是个如何的人?梅莉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她含糊地说布尔沃特小姐那几天身体都不舒服,她并不熟悉。
回到普林尼府邸的第一天,梅莉去买药。
……
可是。她看着那双墨绿色的眼睛,下意识地把绷带推还回去。她看见对方本来应该挺立的衬衫衣领此刻软塌塌地倒下去,她看见上面的补丁,天气还没有回暖,他穿着一件大衣,头发乱糟糟得翘起来。她说,可是我已经有绷带了,谢谢。两个人沉默着购买完了各自所需要的物品,他们走出门,诺顿·坎贝尔颇有绅士风度地扶着门方便梅莉出来。屋外天色已经黑了,梅莉感受到凉风吹过,这使她原本灼烫的肩膀好了一些。她看了看表,然后忽然啊了一声,坎贝尔看向她,她难得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梁,她的棕色头发垂在脸侧,她穿着黑色的外套。梅莉说,呃,不好意思,我只是忽然意识到今天是我的生日,抱歉,抱歉。
沉默。然后她听见身旁的人问,你换发带了。嗯,她说,是的。唉,好吧,她叹了一口气,像是做出了什么牺牲一样,梅莉转身,她撑开伞示意坎贝尔进来,我请你吃块蛋糕好了,作为回报把多余的绷带给我吧。他们走出去,雨淅淅沥沥地打在伞面上,他们去蛋糕店里买了一个快要过期的小蛋糕,蛋糕店快要关门了,梅莉索性就站在门外,她示意坎贝尔拿着蛋糕,然后用打火机把蛋糕点燃。——她的脸微微凑近蛋糕,火光照亮她的面孔,那一刻坎贝尔只能看见她湛蓝的眼睛,她轻轻的呼吸声似乎都带着蛋糕甜腻的味道,她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她永远是这样的冷淡和平静,直到此刻坎贝尔才恍然察觉面前的人是和自己,是和世界上所有人都一样的,当然也有自己的生日。梅莉·恩德洛武走过场一般地轻轻吹掉了蜡烛,拿着买蛋糕附赠的塑料小刀小心地割开了一块放到纸盘子里,房檐上的雨水溅落到她的衣服上,她对此恍然不觉。诺顿·坎贝尔闭了闭眼,无奈地侧了侧身子叫她站到更里面的位置里来。这块是给你的,她说着,然后把蛋糕递过来,两个人静静地待在房檐下,她的黑色雨伞还在淅淅沥沥地滴着水,他插起一小块蛋糕,装作不经意地询问,你刚刚许愿了吗。没有,梅莉刮掉奶油,你难道信这些东西吗?天呐,她感叹了一声,这个蛋糕真的很难吃,我都有点后悔买它了。他也跟着挖了一勺蛋糕,说跟你上次给我的糖果一样难吃。而且,他有点嫌弃地看了看里面湿漉漉又干巴巴的面包胚,这还是个快要过期的。梅莉悠然自得地把自己不要的奶油全都放到坎贝尔的纸盘子里,那就多吃点奶油吧,人工奶油,谁知道呢,说不准是已经过期的。我吃过很多个这样的蛋糕,每年生日都是这样,不过其实我并不讨厌蛋糕。
坎贝尔更加嫌弃地看着自己的盘子,良久,他微妙地吐出一口气开始解决这些难吃的人工制品,你真过分,恩德洛武,真的。他低声抱怨着,而身旁的人只装作恍若未闻般。他们待在蛋糕店的门口,外面淅淅沥沥下着雨,天完全是黑的,蜡烛被随意地丢在一旁——一个男人,一个女人。贫穷的两个人捧着各自的蛋糕,坎贝尔戳了戳那软柔软的奶油,叉子径直陷了下去。生日快乐恩德洛武,他略带讽刺地说,需不需要我再给你唱一首生日歌?你没什么可抱怨的,对方轻轻拿过他手里的盘子,我是说,假如你不想吃蛋糕的话,你早就走了,才不会低头,弯腰走进我的伞里。我要回去,你是有伞的吧?他问,如果我没有伞的话难道你会借给我吗?她说,前提是如果我有多余的。不过既然这只是个假设,那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后来梅莉·恩德洛武再也没有吃过这样过期的蛋糕。
俄语书上写道,向前走,向左走,向右走。尤利娅陷入了深深的纠结之中,她在这里徘徊了数年,却看见贾思敏轻而易举地挑选了一条路。你是如何做到的?她询问。贾思敏大笑,她的头发是火红的。这很简单,蠢姑娘,她说,我对您透露一个大秘密,这是人类最古老的玩笑。往哪走,都是往前走。所以还有什么可犹豫的,挑选一条您最喜欢的看着最顺眼的路走吧。
当我们提出假设时,我们究竟是想要获得答案还是语焉不详的情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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