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明儿三岁时候的照片,他最喜欢超市里的摇摇椅了,每次经过都会坐上两个硬币的,看,他笑的多开心。”
枯瘦的手指拂过泛黄的照片,妇人神色柔和,仿佛透着照片穿越时光,看到了十几年前的儿子。
“这是小学毕业的合照,明儿站在第一排的中间,他是班上成绩最好的孩子,老师都夸他聪明。”
“这是初中奥数比赛获奖的照片,明儿从小到大就喜欢数学,也参加过不少比赛。”
“这是明儿上大学的时候,在大学门口拍的,他说这是他的梦想。”
照片一张张地翻动,陈旧而美好的回忆扑面而来,回忆越是深入,抽离越是苦涩。
许知礼的目光一寸寸挪动,各种画质不一的照片,每一双望向镜头的眼睛。
这双无比熟悉的眉眼,与他如出一辙。
“其实我们早就知道了,明儿他不喜欢女孩子。”
“大概是在快大二的暑假,明儿有事出去了,我看到他的电脑没关,里面装着那种视频。我和他爸很担心,明儿从小到大品学兼优,没有早恋过,没有过叛逆期,是怎么会怎么会变成同性恋的……我和他爸都正常,这不应该。”
黄母说,“起初我们是装作没看到,后面我发现他经常半夜开着麦打游戏,像是在跟男生,通常打到两三点都不睡,我有些担心,后面就问了他。”
许知礼余光瞥见方迟墨的手在衣服口袋里动了两下,他心里明了这是在用录音笔。
他略带紧张地吞了吞口水,看向黄母,黄母盯着他,眼里满是愧疚的泪水。
“我问他是不是同性恋,是不是在跟男的谈恋爱,他很生气,说我乱动他的**。”
“我跟他大吵了一架,他头一次对我这么凶,还把花瓶砸了。”说到这里,黄母又是呜呜的哭,“然后,然后他就离家出走了,过了两个星期我们才在他朋友家把他找回来,我不能接受他跟男的睡在一个床上,于是我们……我们带着他去看了心理医生。”
许知礼眉梢微动,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问道,“心理医生?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他被杀害的前两个星期。”黄母抽出纸巾拭泪,“那时候是暑假,自从我们把明儿从他的朋友家带回来,他就一直和我们冷战,最后我好说歹说求他跟我们一起去医院,他才勉强同意了。”
“去了几天,感觉效果还是挺明显的,对于我们的关心他也不排斥了,甚至还会主动问我什么时候再去医院。”黄母说,“我以为他只是年纪小不懂事,一时误入歧途,就连着挂了那个医生的号,又让他去了一个星期……后面就开学了。”
黄新明是在九月开学不久后被杀害的。
被杀害的前两周有去过医院看心理医生。
这对于警方来说是一个不小的突破口,在此之前,黄父黄母从未提起过这事。
方迟墨和许知礼短暂地对视一眼,心中有了相同的想法。
方迟墨冲许知礼点了点头,收起录音笔站了起来,黄母沉浸在悲伤懊悔中,紧紧拉着许知礼的手不放。
许知礼倾身向前,轻轻抱住了黄母。
这个丧子的可怜妇女,把儿子的死都归咎于自己对他的步步紧逼,若不是今日她主动诉之于口,这个关键信息怕是永远都会埋藏在他的懊悔之中。
许知礼收拢手臂,感受到掌心下的剧烈抖动,她的身体就像一颗没有了水分的干涸枯木,瘦得背脊只有骨头,乌发中的银丝泛着浅淡的光,近在耳畔的悲鸣,似乎来自于深不见底的湖心。
想必她的悲伤,黄新明已经听到了。
停留片刻,两人告别了黄母,离开了黄新明的家。
正午一点半,暑气笼罩大地,路边的植被郁郁葱葱,缓慢流动的空气如火焰,飘荡在半空,许知礼与方迟墨并肩行至树荫之下,二人皆是一言不发。
方迟墨右手把玩着录音笔,眉头紧锁,似是在思考什么。
许知礼抚了抚肩头的湿润,长叹口气,一腔愁绪无处抒发。
半晌,方迟墨开口了:
“今天,可能是这三年来她最开心的一天。”
许知礼垂着脑袋,盯着自己的脚尖,嗯了一声。
“谢谢你,许知礼。”方迟墨突然停下脚步,他转身面向许知礼,郑重道,“其实最初选你做搭档是藏有私心的,抱歉,是我故意隐瞒,带你到了黄新明家。”
许知礼盯着他,神色复杂。
他本以为自己是因为积极关心案子又聪慧过人,才被方迟墨选做搭档的,不想竟是因为这个原因。
也对,从他接触的资料来看,他是没有见过黄新明的眼睛的,就算见过,一般人也不会想象到别人与自己五官的相似之处。
“我直觉黄新明的案子有所隐瞒,想带着你来碰碰运气,竟没想到效果显著。她一见着你,什么都说了。”方迟墨一手搭在他的肩上,眉眼弯了弯,歉意地笑道,“你生气了吗?”
许知礼不动声色地避开他的触碰,向后一步,“啊……没有,我不会因为这种小事生气。”
他暗自腹议,下次要让我当工具人得提前给个准备啊大哥。
“嗯……为了表达我的歉意,走,请你吃饭。”方迟墨伸出食指,戳了戳许知礼的脸颊,如同逗猫一般的亲昵动作。
许知礼神色一顿,被他指尖触碰到的那块肌肤立刻发烫,他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你……队长,你、你这是在捉弄我吗?”
“没有。”方迟墨收起手指,浅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笑意,“走吧,我的小搭档。”
许知礼抿了抿嘴,不欲在此事上争辩,揉揉左脸,调了个方向,老实地跟在他身后。
出于就近原则,两人走进了50米不到的一家小饭店,方迟墨订了个包厢,点完菜,两人并肩坐在圆桌上。
方迟墨拿出录音笔,许知礼熟稔地摸出笔和本子,开始记录。
一字一句的听完录音笔的内容,许知礼看着横线本上寥寥无几的笔记陷入了沉思。
最中间是“黄新明”三个大字。
箭头向左指向一行字——两周前:心理医生。
心理医生圈起来打了个问号。
箭头向右——9月13日遇害。
在心理医生之前有过半个月的冷战和为期一周的离家出走。
离家出走,住在高中同学的家。
高中同学圈起来打了个问号。
还有一个存在于游戏世界的好友,此人是谁,是黄新明的男朋友,还是他的高中同学?
一段话里最主要的三个人物被圈了出来,或是凶手就在这三人之中。
“嗯……你写得很详细。”方迟墨的手指划过右边一页,“连奥数竞赛天才,考上梦中情校这些都记了。”
“不能遗漏关键信息。”许知礼一本正经道,“虽然我知道这些之前都已经调查清楚了。”
“还有一件最关键的,你忘了写。”
“什么?”
方迟墨靠近,近到睫羽都快触碰到许知礼的脸颊,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倒影着他疑惑的脸。
“你。”
许知礼瞳孔扩大了一瞬,“我?这算什么关键信息?”
方迟墨半垂直双眼,目光停留在他山根处的一颗小痣,他向后撤了撤,意有所指地凝视他的眼睛。
“正是因为你的眼睛与黄新明长得很像,她才愿意告诉我们这些的。”
许知礼的心脏滞重地跳动两下,他不会不明白方迟墨的言外之意。
“你的意思是……我很有可能成为Y下一个杀害的对象?”
“我不希望。”方迟墨攥紧了手指,目光骤然凌厉起来,“但你应该知道,事实就是如此。”
“杨左的耳朵,郭萧的鼻子,祝清的嘴唇,以至于刘暑的双臂,这些都不能明显看出一个人的特征,我曾经把他们复原过,拼成一张脸,找不到一个与他相似的人。”方迟墨抬手,食指中指并指点在许知礼的眼皮上,“唯有这个……”
许知礼下意识闭了闭眼。
“只有加上黄新明的眼睛,这张脸才有了一个形象。”方迟墨抬起双指,许知礼张开双眼,眼睫轻扫过方迟墨的指尖。
“就是你,许知礼。”
许知礼惊得说不出话来,方迟墨摸出手机,点开相册,看到那张电脑修复的人脸,与自己七分像,那双眼睛就占了五分。
“这……这信息这么重要,为什么你才告诉我?”
如果早点告诉他,许知礼……许知礼也不知道能做些什么,只觉得心里莫名堵着一口气,被人卖了还帮着人数钱的气。
“我怕你会害怕,就不跟着我查案了。”方迟墨一把抓住许知礼的手,琥珀色的眼睛似乎想把许知礼眼底的心理活动全部看出来,“我知道害怕是人之常情,如果你想退出,我不会阻拦你,只是发现这个信息之后,我就不敢让你独自行动,如果你出了事,我会自责。”
许知礼抽了抽手,才发现方迟墨的力量无可撼动。
“许知礼,跟我一起把Y抓出来,还C城一片宁静吧。”方迟墨拉过他的手,按在自己的左胸膛,以宣誓的口吻说道,“我以我的性命起誓,不会让你受到一点伤害。”
“你……”许知礼无话可说,这分明就是赶鸭子上架,现在他俩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哪有说退出就退出的道理。
市局人手不够,如果许知礼退出了,还得专门找人来保障他的安全,反而是在给案子施压。
“你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方队。”许知礼生硬地笑了笑,咬牙切齿道,“事到如今,我还有退出的选择吗?”
“没有。”方迟墨抬了抬眉梢,每当做这个动作,就会在他俊朗的脸上平添一丝戏谑的轻挑,“小搭档,你只有跟着我才不会受到伤害。”
许知礼:……
抽不出手,干脆握紧成拳,一拳怼向方迟墨的胸口。
方迟墨愣了愣,随后爽朗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就当这是我们的歃血而盟。”
许知礼想一头撞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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