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随着风声跃动，阴森森的山洞被照亮了许多。
元索从身前掏出一个瓷瓶，声音在洞中格外清晰：“吃。”
姜嗣音接过瓷瓶，也不知这里装的是什么药，她再不懂医术，也知道来路不明的东西不能乱吃。
“这是我师傅的药，千金不换，她……是个神医。”大抵是为了让她安心，他补充了一句。
姜嗣音心中暗自吐槽，千金不换？那你还拿出给我？再说这世道什么人都能自称一句神医，我又没见过你那师傅，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但如今这番模样，吃与不吃也没什么差别，她便一仰头将药粉尽数倒进嘴里。
药粉入口的瞬间，舌尖一阵酥麻，姜嗣音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视线模糊，即便咬住舌头保持清醒，也只能支撑一时。
倒地前最后看到的是元索惊愕的神色。
像是刀剑之类的东西在皮肤上轻点游走，左臂传来丝丝凉意，又不知怎么有些痒，她想抬手挠，身体却似千斤重。
从黑暗中醒来时，方才的凉意和痒意都消失了，姜嗣音连忙去看左臂，那里之前有道伤口，树叶和石子卷进了肉里，一动便痛苦难忍，如今已被处理包扎，也没有之前那么疼了。
元索正坐在火堆边出神，见她醒了试探地问：“你没事？”
姜嗣音不解：“我会有什么事？”
“那药药性峻烈，只需取两钱，与水混合服用，便可愈百伤。”元索顿了顿，“你……吃了一瓶。”
听着这话，姜嗣音急忙问：“那我会怎么样？”
元索道：“没人这样吃过。”
言下之意就是不知道。
问了和没问一样，姜嗣音想起他之前也受着伤，问道：“你的伤呢？”
“没事。”
元索右臂的伤口早已裂开出血，却因为身上本就狼狈的缘故，在昏暗的山洞里看不清楚。
他走向洞口，月色下的身影阴冷而寂寞：“你可以趁着现在，我暂时不想杀你的时候逃跑。”
身后传来姜嗣音的声音：“我不会逃。”
她走上前，一字一句对他道：“我没有武艺傍身，如今浑身是伤，无论再遇到要我性命的人，还是身上的血味引来野兽，都不划算。”
元索语带讥诮：“我也要取你的命。”
“我现在活着就够了。”姜嗣音说，”说不好我们再相处相处，你就不想杀我了。你何必把自己搞得苦大仇深，不能活的潇洒一点呢？”
他面色一冷：“不可能。”
任她再说，元索也再没有反应，姜嗣音勉强找了个靠近火堆的地方躺下休息，心中想着许多事，不久竟然睡着了。
夜里，她做了个梦，梦里元索一本正经地脱了衣服，还说什么要以身相许报答她，吓得她从梦中惊醒。
火堆早已被元索熄灭，此时天还未明，隐隐有些寒意。
姜嗣音蜷成一团，想起刚才的梦，不禁冒出一个古怪的想法：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难道她其实看上了元索，却碍于他的冷漠，所以才会做这么离谱的梦？
越想越觉得离谱，她忙摇掉脑子里的胡思乱想继续睡觉。
入夜时分，万物俱寂。
姜嗣音抱着刀徒步走在官道上。
她不敢停，生怕再遇到追杀的刺客。一路上日夜兼程赶路，身体上的疼痛和疲惫早已到达了极点，她早已不知过了多少天。
一、二、三、四……
她心中暗自数着步数，每一步在平常时都那样轻松，可如今却又费劲异常，身体就像一根随时会断掉的弦，仅凭着意志强撑，才勉强迈得动步。
冷……好冷……救……救命……
姜嗣音扯着嗓子，却咽干舌燥说不出一句话，额头烫得吓人，身上多处伤口已经恶化，露出狰狞的腐肉。
她忽然觉得全身热得仿佛在火炉之中，又不住地去拉扯身上的衣服。
冷热交加中，不远处的城门让姜嗣音仿佛看到了希望，她拖着身体一步一步爬去，直到彻底失去了意识。
她是被一阵人声吵醒的，听声音，是从隔壁房里传来的。
男人骂骂咧咧说：“旁人看见她都避而不见，你怎么偏偏就把个来历不明的人带回来了？你看看她，浑身是血，还抱着把刀，不是被仇家追杀，就是亡命之徒，你有几条命敢管这样的人？”
女声嗫嚅道：“最近不太平，她兴许只是路上遇到劫匪……何必说的这么严重……”
“呸！就算是真被劫了又关咱们什么事？她现在高烧不退，身上又那么多伤。你没听刘大夫说，她这身体不同寻常，平常的药越吃烧得越厉害，没些个十几两银子的稀罕物别想好了！十几两呢！咱家哪有这么多钱垫给她？”
“可……我们也不能见死不救……这样吧，我这几日多接些活，能得几十文钱，再把家里那头老牛卖了，勉强还能凑下几两……费用那边，你再让刘大夫宽限几日……”
“魏薇，你疯了！？你想作那善人，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咱自家都快揭不开锅了，你竟然要卖了耕地的老牛去救一个陌生人？你是存心气死我和母亲是不是？”
魏薇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我……不是……”
“罢了罢了，我看那人衣裳料子不错，想来也是个富贵的，你让我去摸摸，她身上若有银子，我们也不必替她花钱了。”
见他真要出去，魏薇忙喊：“成林！”
柳成林是才走到门前，便看见原本躺着的女子如今坐在床上，似笑非笑望着他。
不知为何，这女郎年纪不大，却眼神锐利，看得他心惊。
知道刚才的话大约被听到了，柳成林也不尴尬，关切道：“小女郎醒了？可有什么不适没有？”
姜嗣音知道方才出声争吵的就是他，只是笑道：“好多了，多谢……请问怎么称呼？”
魏薇原是要拉住柳成林，怎知他二人相处融洽，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如今见姜嗣音问起姓名，当即说：“我是魏薇，这位是内子柳氏——”
柳成林陪笑道：“我们见你倒在郊外，当时又浑身是伤，跟个血人似的，只好先把你接来，安置在家里。只是你看，我们家里也不富裕……这几日的伙食和药费，就……”
不过是要讨钱罢了。
姜嗣音掏出怀中揣着的银票，随手递给他：“这几日都叨扰麻烦二位了，这点银子不成意思。”
柳成林接过银票咂舌道：“这……这——”
这竟然是张面额一百两的银票！
他可从来没拿过这么多钱！
魏薇吓了一跳，忙要从他手里夺银票还给姜嗣音，却被柳成林瞪了回去。
姜嗣音见他的反应，便知道应当是极为满意的，她笑道：“我家倒也略有些闲钱，只是出来时与家人失散遇上了劫匪，这才狼狈倒在路边，此刻我的家人应当在四处找我。”
言下之意，她很有钱，对她好不亏。
柳成林眼睛一亮，姜嗣音又继续说：“我有一年纪相仿的哥哥，名叫元索，他长得貌美，大约与魏姐一般高，他这几日应当也会来这里，希望你们能帮忙留意留意。”
这一番话自然是胡诌的。
元索已经弃她而去，多日没有音讯了，只留下了他的刀和象征近卫的鹰形印信。在他离开后，她又一次遇到了那伙刺客，只是万幸有夜色遮掩，他们行色匆匆之际并未看到她，否则她也不会不顾身体星夜赶路了。
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她只好装得有底气些。
收了钱，柳成林自然是满口答应：“好好……小女郎在这住多久都行，我这就去让他们都留意过往的商客。刘大夫说你这身体虚弱，要多修养，我先去忙了，你若是饥了渴了，尽管喊我。”
修养了几天后，姜嗣音身体略略有了些起色，便开始做回京的打算。她虽身份尊贵，离开皇宫也不比常人强多少，反而有性命之忧。
据魏薇所说，这里名叫九溪县，京都据此即便驾车也需得一个多月时，听了这话，她只好暂时安下心来从长计议。
只是没安稳多久，就出了坏事。柳成林近日都不在家，魏薇也总是对姜嗣音欲言又止的，这样的日子多了，她便忍不住问道：“魏姐，怎么了？”
魏薇愁容满面道：“唉！你有所不知，本县有个姓张的老纨绔，素来就喜欢掳良家夫。前几日见了成林，非要请他去府里喝酒作陪。”
“柳姐夫这几日都在她府上待着？”
姜嗣音知道这个时代极重男子名节，何况柳成林还是个已婚的男子，若是与别人同吃同住，难免传下闲话，一时间却又疑惑魏薇为何不去报案。
“我去找县尉状告那张纨绔强抢民夫，县尉却始终不肯立案，只说成林是贪慕她家的富贵，才自荐枕席……成林这人你也知道，他就是嘴上说说，心里哪里有这么些弯弯绕绕？”
魏薇说着抓住她，“我一时之间也没有主意，你若是有法子，便帮帮我救出成林吧，就当魏姐求你了！”
姜嗣音为难道：“我也只是个和家人走散的外乡人，无权无势，如今还受着伤，哪能救得了柳姐夫呢？”
“不，你能救他。”魏薇道，“说实话吧，其实成林早就看见了你身上的银鹰印信了，她说你那架势，起码是个五品的官儿！”
姜嗣音一惊：“你怎知？”
那印信原是元索的东西，他离去之时并未带走，她本来是将它作为最后底牌的，可她从未告诉过旁人元索的身份。
魏薇本也没抱多少希望，见姜嗣音这样一问，明白柳成林所猜不错，当即解释道：“成林的前妻是个六品都尉，他说曾见过他前夫的印信，便是这般的，只是与这个样式稍有不同，所以他才敢断定你必然在六品之上。”
她说着已俯身拜了下去：“没想到大人年纪轻轻，竟然已经做到了五品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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