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张县尉已死，剩下的乌合之众全没了斗志。
元索闪身拽走神思恍惚的姜嗣音，几人齐上车出了城门。
直到路上，姜嗣音才看清来相助的两个刀客，一个是白芥，另一个样貌英气左脸刀疤的，正是李从懿。
姜嗣音对二人道了谢，白芥撇过脸看向元索说：“我不是救你，我是怕他死了。”
李从懿话语依旧不大流畅：“我，我在城，城里，听，听到动静，就，就来了。”
说起此行目的，李从懿说自己是受人之托要前往东州。
元索稍愣了片刻，出声道：“我也去东州。”
“我也去！”白芥道。
思及自己如今正无处容身，姜嗣音遂决定一同前往，有李从懿在，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
东州自古多义士。
可惜义士从无好下场，不许人间见白头。
盘踞东州数百年的元氏，家族中哪个不是慷慨悲歌的义士。
元家的初代家主元破月，更是万中无一的英豪。当时时局动荡，天下混乱，天子羸弱，叛军将叩国门，元破月带着府中上下统共百人迎战，没成想，这百人硬生生杀入叛军营中，取下了敌将首级。
朝廷安稳之后，元家因杀敌有功，被女帝招揽入朝为官，后来几代更是封侯拜相，位极人臣。能与东州元氏抗衡的，也只有当今丞相季还瑶一脉的河津季氏。
元氏显赫之时，季氏尚且要稍逊一筹，然而如今季氏却遥遥领先，赫然成为了士族之中的领头人。
十几年前，朝堂之上风云变幻，一夕之间，当年赫赫有名的东州元氏，现今只剩几片破砖烂瓦。
茶馆中，多有说书人说是道非，说的就是元氏这段过往。
事情还得从二十年前说起。
当时东州郡流传着三个人的名字：鹿野、柳含章、江余。
这三人因有任侠风范，轻财好施，遂义结金兰，被称作“东州三侠”。
初时诛贪官、杀恶人、济万民，好不快哉。
可惜后来战火纷飞，姐妹分离，再相见时已是王侯将相，各不回头。
有人问：“既然是元家的事，又和三侠有什么关系？”
这样的话自然每日都会有人问，而那时，说书人便会解释道：“这话你问得好！那三侠之中的大姐鹿野，正是元氏当年的家主元寸香！”
元寸香起初是姊妹中最不成器的，早年虽得了个县令，却不思圆滑变通，树敌颇多，乃至后来一怒之下辞官还乡，整日游山玩水，行侠仗义。
后来，元寸香遇上了尚在逃亡途中的柳含章。
“柳含章是个亡命之徒？”
说书人清了清嗓子：“咳咳，那柳含章曾在定远营校尉元知万手下当差，却杀了元知万元，故而被通缉。”
“元知万本是元寸香的远方姨母，一听说姨母惨死，元寸香自然想着寻仇，谁料阴差阳错救下了仇人，还因为志趣相投结为姐妹，一同游历天下。”
“后来二人得知对方身份，痛苦不已，决心来一场恶斗，以消心头之恨——”
又有人问：“谁赢了？”
众人自然更关心武斗的结果。
“这一战打了三天三夜，她二人使出浑身解数，平生所有能想到的招数套路都向对方袭去，最后二人都精疲力尽，晕倒在路边。”
“恰好来了几个强盗，见她二人穿着非富即贵，便从她们身上摸出银钱，连随身的佩剑、身上正穿着的衣裳都没留下。”
“正在此时，打西边来了队人马。自马上下来个红衣女郎，朝二人脸上各踹了一脚，见她们如死尸般一动不动，便都带了回去。”
“元寸香与柳含章醒后发现自己是在一户宅邸，那红衣女郎心知她二人才被洗劫一空，便咬死要她们给付一千两银子的报酬，才够抵消这些时日的费用。无奈二人身上钱财早已被山匪抢了个精光。那红衣女郎便以武力强迫她二人留下做杂役，服侍自己的饮食起居。”
“元寸香起先不答应，柳含章却劝她忍辱负重，毕竟她们才战过一场，如今身体虚弱，合力也打不过那红衣女郎。因为整日被呼来喝去，二人终于知道那女郎名唤江余。”
围观者笑道：“哈哈哈，这江余真有意思，敢让元家女郎当杂役，她可知道元寸香的身份？”
说书人唾沫横飞：“元、柳二人的功夫恢复得更快，这日晚上，江余照旧让二人给自己端水洗脚，却被二人合伙绑住，倒挂在房梁上毒打了一顿。”
“江余哀嚎了一整晚，也不见二人松绑，反倒是听元寸香和柳含章谈了一夜理想抱负。她心中也不恼怒，第二日被放下来时，反倒十分敬服，与元、柳二人结拜为姐妹。因为元寸香年纪最大，成了大姐，柳含章次之，而江余年纪最小，便做了三妹。至此，东州三侠才算齐聚一堂。”
“那时国家战乱，外族侵扰，朝廷丢了西北几处城池。女帝拨选将领，带兵十万，竟然都拿它不下，反倒中了敌军埋伏，险些全军覆没。”
“黄沙阵阵迷人眼，当那统军将军丢盔卸甲之时，竟见三人率百人前来，冲入阵营取下敌将首级，生生效仿了初代家主家主元破月故事。”
众人听着，恍惚间仿佛也看到了二十年前三人手持利刃，披荆斩棘的模样。
有人出声问道：“可这样的三位英雄，为何却没有如当年的元破月一般被封赏呢？”
又一人接话说：“是啊是啊，我也记得当年，三人虽得胜归来，最后却都垂头丧气回来了……”
说书人道：“原因就出在这个江余身上。你们道江余是何身份？”
有人说：“能是什么身份！她不是个江湖豪侠么？”
说书人摇摇头，低下声神神秘秘道：“江余乃是先帝姜有思化名的！”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说书人继续说：“和元寸香、柳含章二人结拜时，先帝还只是容城王。当年的女帝，也就是先帝的母亲，忌惮几人在西北的名声，便使三侠都没了封赏。”
说到此处，说书人叹息道：“后来，先皇太女效仿先帝亲自去边关御敌，却死在了西北战乱中。先帝为了给姐姐报仇，重新提剑上马，与柳含章赶赴边关。”
“这一场战打的更久，杀得是昏天黑地，矢尽粮绝。后来元寸香带兵赶往支援时，先帝已是奄奄一息，而柳含章就死在了那一场战里。”
“打了胜仗，女帝却追责元寸香，说元家私藏兵甲，私自募兵意图谋反。可若无元家带的那只军队，当年那场仗岂能打赢？”
“后来女帝说是念在元氏功绩，不诛九族，只抄满门。元寸香遂拔剑自刎，以谢君王。元氏众人效仿，临死之前，他们也不曾对女帝有过怨言。”
“元家可真是满门忠烈的义士啊！”
说书人吁叹道：“这样的义士，如今世上实在是少见了！”
“你胡说！二哥儿她没有死！”台下忽然有女子喊道。
说书人也不看她，手一背作揖道：“今日便到此为止，诸位若还想听的，明日再来！”
听众看客们便都散去，只剩下方才喊叫的女子。
姜嗣音上前一问，才知道这喊叫的女子名叫柳逢花，自称是从陵川郡那边来的行商，她口中所说的二哥儿，乃是柳含章在家时的称呼。
据说柳含章少时性情温柔，又一副好相貌，像极了男子，又因为柳含章在家中排行老二，便有了此等称呼。
虽然说书人都说柳含章早已战死，柳逢花却不信，她家二哥儿文武双全，又吉人天相，岂会轻易死去？
姜嗣音宽慰了她几句，便和元索、李从懿、白芥三人找了家客栈投宿。
到了夜里，白芥却对几人说自己要先回去复命。
她深深望了元索一眼，道：“接下来追杀的刀可能会增加，你们要小心。最坏的情况，大人会派出其余的三把名刀一起追杀。”
三把名刀，白芥在路上曾经提过，她和元索所属的组织名叫逐鸣会。
逐鸣会算是一个杀手组织，其中所有的杀手，都被称为“刀”。而众刀之上的，是四大名刀。
名刀之上，又有执刀人。执刀人，便是被白芥称作“大人”的人。
四大名刀分别是陌刀、障刀、横刀、仪刀，元索便是其中之一的仪刀。
而其余三名刀，除了在众刀之上的执刀人之外，无人得知他们的信息。
姜嗣音问：“我们有胜算吗？”
李从懿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三人打哑谜。
“大概没有。”白芥回答道，“元索一个人战平一把名刀倒还有可能，可他带了你——”
她看了一眼姜嗣音：“其余三位，陌刀、横刀、障刀，都在他之上。双拳都难敌四手，何况是和三把刀为敌？”
李从懿微不可查地咳了一声。
“芥姑说的没错。”元索难得出声赞同道，“但我此时并非一人作战。”
他看向的方向，李从懿起身作揖道：“我，我在，一日，护，护二位，周周全。”
几人听了她磕磕巴巴说得话，便都笑了。
姜嗣音开口道：“芥……芥姑，你先走吧。”
她实在是不知如何称呼白芥，便随了元索的叫法。
白芥点点头，转身离开。
她一走，屋内就只剩姜嗣音、元索、李从懿三人。
“芥姑只是受命于大人。”元索说。
“我知道。”
元索一说话，姜嗣音就知道，他是怕自己记恨白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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