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随着黑尾的动作前俯后仰,只得在一片晕头转向中努力寻找支点。
录像的画面经过一长段空白,自动播放起了下一场比赛。陌生的队服,她没有记住这场对手的名字,背号为一的音驹主将从镜头前一闪而过,她急切地想要用视网膜去捕捉那剪影,它却转瞬即逝,视线悻悻然地无功而返,犹豫片刻,还是回到了面前的这人身上。
要说她是笨蛋——三桥想了想,或许真是如此。
“我是真的不太明白。”她按住男人的手肘,试图从这人为的眩晕中挣脱出来。说起来还有些丢脸,“朋友什么的……我大概是到上了大学,才有了勉强可以被这样称呼的同伴。”
闻言,黑尾的动作总算暂停下来,他扬着眉毛,表演着不相信:“骗人。”明明很好相处,他一直以为她朋友会很多。
三桥却摇头,“不是的。”她抿住唇笑了笑,“说出来你别不信哦,初中的时候,我在学校里连可以说话的对象都没有呢。”她虽轻松地笑着,语气听起来却很委屈。
女人叹了声,仔细整理着措辞。那些是已经翻了篇的旧事,可当她再尝试回顾,那些泛了黄的记忆却还是能将她淹溺进一片挥之不去的阴郁里。
初中的时候,父母亲因为工作原因不得不留居外省,三桥被安排暂住在了奶奶家。父母忙得脚不沾地,因而学校的家长会、商谈会、参观日等都只好由奶奶代劳。
她自己对这样的安排并没有什么异议。爷爷离开得早,三桥对他的印象很浅,连面庞都记得不是太清晰,她与奶奶却很亲近,出游、玩耍、学习,慈祥又睿智的老太太从小就陪伴着她,有十足的理由参与她的校园生活。
开学伊始,需要家长关心的事务很多,一年生的父母经常被召唤到学校,唯有三桥来的只有奶奶。次数稍多些后,奇怪的传言在同年级的小朋友间传了开来。
三桥是被父母抛弃的小孩。三桥是没有父母的小孩。——以此为借口出现的集体排挤让当时还难以消解此类无端恶意的三桥亚沙委屈到了极点。
她对奶奶哭诉,心肠宽厚的老人家只教导说那么亚沙要主动对大家释放善意才行。三桥原本深信不疑,尝试着朝每个人微笑,努力与同学们搭话。可结果却无济于事,甚至因为示好得到了变本加厉的捉弄。
她不堪重负,于是干脆放弃了:没有朋友就没有了,一个人也没有什么不好。
她不再试图表演友好,任何过了头的恶作剧都会直接交由老师处理。久而久之,也逐渐习惯了没有朋友却清静自得的校园生活。
她本以为自己今后将永远这般孑然一身地度过她的高中、大学甚至社会生活,被她小心隐瞒着学校情况的奶奶却在她初三那年的冬天查出了癌症。
她在短短一个月之内迅速地衰弱了下去,变得虚弱嗜睡,后来因为治疗,又逐渐瘦弱干枯得像一具骸骨。
三桥每天都会去医院照顾她,对着她一日不如一日的身体默默流泪,老太太却像是早早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总还是微笑着,仿佛正平静地等待着审判之日的来临。
唯独挂心愁容满面的孙女,她总是摸着小姑娘的脑袋轻声问,“亚沙有交到朋友吗?”“有要好的朋友一定要好好珍惜哦。”
连呼吸停止前的一分钟都还拉着三桥的手说,我们亚沙一定要幸福哦,能和朋友好好相处就好了。
应下这些话的三桥好像也应下了一个承诺,她在亲人离世的兵荒马乱中毕了业,原本决定到此为止的“朋友游戏”又被她从杂乱的角落捡了回来,她认认真真地将这件事列入自己的待办事项——父母亲因为奶奶的去世又回到了东京,她想,既然这下她就没有被排挤的理由了,那么高中就好好加油吧。
“所以你在高中交到朋友了吗?”黑尾忍不住插嘴问道。
“……没有呢。”三桥无奈又羞赧地咧了咧嘴,“高中我又加油过头了,有点矫枉过正。”
高中考入了离家很远的音驹,和初中时候的同学完全断了联系,三桥默默定下目标准备在新的环境里把一切都做到最好。
于是在加倍的努力下,她的学习成绩逐渐挤入上游,在班级里当上了课代表,社团一次不落地参加,连迎新晚会这种不擅长的事情,也在被邀请了之后半推半就地参加了。
她做的比初中时好了太多,但是好像又太好了点,变得有那么一点过于出挑,以至于出现了反效果。
由于总是活跃在大众视线的缘故,试图和三桥“交朋友”的同学变多了起来,然而不知为何他们大多是男生,并且非常善于“直奔主题”……
“咳,你也知道的,高中男生们都有点……有点那个的,我心动不起来,也没办法接受和没有感觉的人交往,所以就都拒绝了。”
但这样一来,女生们对拒绝了所有告白的她又抱有了微妙的敌意,虽然不至于像初中的时候那样孤立她,但总之也不会亲近。
所以结论就是,她在音驹高中也并没有能够成为朋友的对象。
直到进了大学,她又慎重地调整了分寸,加上彼时大家都已经是青春期毕业的成年人,情况才开始变好。
“所以我是真的不太知道。”
女人一口气说了太多话,喉咙干得几乎能冒烟,她大口饮下带着些冰凉的乌龙茶,认真地说着自己在长期交友失意中得出的结论。
“真的不可以吗?人本来就是有很多面的。做朋友又不需要面面俱到,和自己喜欢的那面相处做朋友就好了,就算有丑陋的部分存在,但是如果那个部分不会对我造成影响,这样也不可以吗?”
黑尾无言地看着她,与其说这是在为御桥俊辅开脱,他觉得这更像是她正在捍卫初中时莫名受到排挤的自己。
他有一些心疼,想做些什么安慰她,一伸手却变得像故意捉弄似地狠狠揉乱了她的发顶。
“唔你干嘛……”
“可是你当时并没有做错任何事情。”男人道,三桥明显停顿了一瞬,维持着低着头的姿势没有动。“他不一样。”
他把那颗被他害得乱糟糟的脑袋按到自己肩膀上,指尖轻轻抚着她的发。
“他做的事不可饶恕。”
“况且你被伤害了,你明明在乎。”
“就算这样也还要和他做朋友?”
三桥听得心烦意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干脆把脸埋了起来,闷闷地道:“我是这样想的啊,视频是变成男女朋友关系了之后才会出现的问题,退回朋友就不会再有了,毕竟……毕竟我又不会在朋友面前那样。”
“好吧,那就算如此,我姑且认同朋友之间不会再发生这种事好了,但是——”他顿了顿,三桥能感觉到男人起伏的胸膛,猜想他大约是在平复情绪,他好像真的对这件事很生气。
她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对方接下去的话。女人忍不住从他的身上抬起头,视线不期而遇,她看见那对眼眸里闪烁着极为复杂的情绪,浓郁且强烈,她不禁感到退却。
三桥几乎想要逃开,她偏开头准备找些什么借口暂时离开,男人却一把拉住了她。
他直白地剖开了问题的关键:“做回朋友,你说你可以,但他呢?”
女人仍试图挣扎:“只要稍微多一点时间应该……”
“不可能的。”他打断了她,“人都是有贪欲的。一旦试过进一步之后的距离就会忍不住想要攫取更多,不可能退回去的。”
她还是那副似懂非懂的表情,像是在迷茫,兴许正调用全体脑细胞来思考这话的含义。
只是,从她时不时投来的视线中,那些她不自觉透露出的紧张与慌乱像是什么线索,在黑尾脑海中一闪而过,成为了某种福至心灵。
男人望着她,突然感到一阵没来由的轻松,一直以来始终维系着的谨慎小心“啪”地一声,断了。
“亚沙。”他垂眸,声音又沉又轻,却温柔得叫女人差点忘记呼吸。“那我问你,现在如果对象换成我和你,如果是我们要重新回到普通朋友的距离,你做得到吗?”
三桥睖睁,没有想到他会问这样的话,完完全全地愣住了。
她嗫嚅,“这种没有发生的假定问题,我没有办法回复你……”
尽管她的犹豫和动摇已经足够能说明问题,黑尾却不想放过她:“想象一下嘛。”他勾着嘴角,气息几乎贴在她的耳边,“要是我们从现在不可以再牵手也不可以拥抱,谈心的话题也要小心地限制起来,像这样毫无防备地单独到我家里来的活动更是要完全取消……异性朋友间应该不会做这些吧?这样也可以吗?”
“……”女人扯住他的衣袖,紧紧皱住了眉头,眼眶像是渐渐还蓄起了眼泪。
“喂。”黑尾哭笑不得,屈起指节蹭了蹭她的眼角,“怎么又用这种快要哭出来的表情看着我,好犯规啊你。”
他捧住她的脸颊,稍稍向前,额头相抵,忍不住笑起来:“看吧?真的喜欢上了的人,要怎么说断就断,做回朋友呢?”
三桥愣了会儿,点了头,两颗眼泪还是没能忍住,从眼眶里掉了出来,黑尾的手指恰好接住了它们,故意揉开,抹得她的脸颊冰凉一片,随后他将鼻尖错开,轻柔地将唇贴在了一起。
他的吻停留了很久,却除了触碰什么都没有继续,黑尾看到退开之后三桥疑惑又不满的表情,不禁更为愉悦,故意问她“怎么?还在等什么?”气恼得女人一把推到他胸膛。
黑尾顺势倒了下去,仰躺到地上,但却拉着三桥一起,女人毫无防备地失去重心,脑袋砸在他身上,响起一声闷哼,还以为弄疼了他,急着想起身查看,后脑却又被男人的手掌按住,她的耳朵被压在他的心脏上,她被迫听着他的心跳。
“……你心跳好快哦。”
“废话,心动女嘉宾投怀送抱欸。”
她被这古怪的词汇逗笑,怀里也像揣着只兔子,乱得要命。她有些舍不得从现在的状况中抽离,干脆闭上眼睛,两只手动了动,环上了男人的腰际。
她多少察觉了对方耍的小心思,想了想,其实也不是什么不能说出口的话,他既然这么想听——
“嗯……你说得对。”她缓慢地说道,“因为真的很喜欢黑尾先生你,所以一点都不想回去。”
少见地,黑尾铁朗没能立刻想到什么话回答。
只是心跳声比起刚才更加清晰地在三桥耳边鼓动着。扑通、扑通、扑通……
“我也是。”不知过了多久,脸颊不知不觉红成西红柿的男人嘟囔着开了腔,“不想回去。"
不如说,是早就已经回不去了吧。
久等了……
没想到这段卡得这么严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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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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