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就是很顺理成章的事情,我要去奈落的城堡,那个男人说要和我谈谈,被我拒绝了。我的行李大部分都是书,我知道自己离开后小判会在周围设立人类看不见无法进入的结界。
大概是最后一次见面了,小判让我小心,“我诱惑那个半妖十几次翻墙他都没做,他要是翻墙,你母亲的结界一定能消灭他的。”
我笑笑:“我知道。”
“要是他们回来我要说吗?”
“都可以。”我回答,“他们始终觉得,是我害死了母亲。”
小判没说话,只是叹息。
去了奈落那里我的日常也是看书,我不喜欢宴会,奈落也不强迫我去,他很粘我,我就给他读书,傀儡分身在屋子里看书,这里没什么妖怪,下人都说我是妖怪,把他们的少主迷得不务正业。
我不在意,奈落也不在意。
城主在一次呵斥我之后就被妖怪附身了,是奈落做的。
我只当不知道。
我为他弹琴,为他下厨,为他梳发,为他读书,他曾躺在我的膝盖上失神,母亲的忌日我会露出脆弱的神情,躲在他怀里请他一遍一遍喊我的名字。
他喊着喊着,我就不是某人的替身了。
我只同他订婚却不举行婚礼,城池里的很多人都不满意,但是他说没关系,拥我入怀,款款深情。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喜欢上我了。
那一年秋天是个丰收的季节,妈妈来找我了,妖力藏起来的蓝色的头发和眼睛,她喊我我才认出来,我朝她行礼,手里还拎着给奈落买的一些小玩意,我那年十六岁。
妈妈面色犹豫,她问我最近怎么样,我说未婚夫对我很好。
就这么骗着过一辈子也行,我没找到人生的目的,只要奈落不踩到我的底线,就这么一辈子我也无所谓。
奈落现在对我很好,都会在我深夜看书的时候强硬地为我吹灭蜡烛了,他上个月收到下城的贡品,有一匹湖绿的布匹,他说那颜色很衬我,哪怕我从来不在意自己穿什么,但是他现在看到什么都会想起我,是好事。
妈妈是妖怪,所以从来没变过,我带她见奈落,奈落和她脸色都不好。
妈妈跟我说,奈落是半妖,还不是人类与妖怪结合诞下的半妖,是人类将自己奉献给妖怪诞下的怪物。
我许久没说话。
她不是我妈妈。
妈妈不会和我谈奈落,她会问我是不是想清楚了,妈妈清楚我能看透奈落的。
因为离开了那里遇到的都是陌生人,我没有起疑心,小判的行为也没有太大误差,直到妈妈问我,我才意识到。
这个是个幻境。
是我和奈落一起做出来的幻境。
妈妈是个大妖怪,但是在意识到她是假的之后就没有那种感应了,奈落脸色虽然不好看但是并不惊讶和紧张,在幻境之外他一定认识妈妈,应该……是妈妈告诉我,他是半妖的。
这是个幻境。
我说,“我知道了。”
我检查我的封印,有碎过两次的痕迹。
这个世界是假的,那我就不要和奈落一辈子了。
这个妈妈很担忧地看我,我笑笑,为她倒茶:“妈妈,我得想想。”
我让人去找奈落,带回来的却是傀儡,这样的傀儡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平常我就装作没发现,这个妈妈都来了,我就没必要装了。
我去找了奈落,带了一个这个妈妈说的会帮到奈落的妖怪,他在一座高山,还有结界,结界很排斥我,所以我把他的结界打破了,走进去,重新布下结界,他在山腹里,我摔了一下,跌进破碎的妖怪躯体中。
很残破。
我把三尾狐往里扔,坐下,这里都是蠕动的肉,我抱住双腿,问:“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没有任何声音。
我说:“我总觉得你不对劲,但是没关系,我喜欢你,我可以等你愿意告诉我了再说……妈妈跟我说的时候,我并不惊讶,这样你所有不正常的行为都有了解释。”
没声音。
他真安静,连进食是声音都那么安静。
“所以,你还想娶我吗?”
很黑,很安静。
我起身:“嗯,这样啊,那我走了,再——”
应该是蜘蛛的触手,困住了我,我举起手,与他对峙,但并没有动手,许久,垂下手,蹲下身子,藏起表情,委屈道:“你就是仗着我舍不得。”
从他的表现来看,这个幻境的制造者是他,是绝对的,哪怕我能抗衡他改变一些规则,在这个幻境里,我是没办法对抗他的。
我唯一比他强大的,只有心,我的心不会动摇。
他会动摇。
“我知道你是有什么目的才靠近我的,但是我不在意,我那么喜欢你,所以我在等你问我要,我以为你是个法师,我总在等你跟我坦白……奈落,母亲说过,爱是双向奔赴,我有点累了。”
脚底传来波动。
他乱了。
“我其实不在乎的,不在乎你骗了我的。”我道,“奈落,我来的时候在想,我们的结局是分别还是继续,大概很可笑,我第一个想法是想问你,如果我们没有后代,要收养几个孩子吗?”
他想要的居然这么简单。
他想要一个人,一个能够珍惜他的人,居然只是这样,这个名为地狱的、妖怪和人类创造的怪物,既不是妖怪,也不是人类,更算不上半妖的东西,他想要力量,也想要被爱,被完全的接纳。
我猜,比起力量,他更想要被爱。
“你问过我有没有什么愿望,”我仰起头看黑暗深处,“奈落,你就是我的愿望。”
他乱了,彻底乱了。
碎片铺天盖地拥抱我,真实地传达他的渴求,我闭上眼,因为窒息很快睡去,他不会杀我,他还没得到我的“爱”,他还没得到自己的答案。
睁开眼的时候,奈落正在看我,我伸手摸他的脸,才发现自己是**的,躺在草地上,我顿了一下,问:“我们能生下孩子吗?”
奈落说不知道。
我说:“那你还是别做什么了。”
这个房间很干净,像是一间寺庙,空气里弥漫着线香的气味,我抚摸奈落的脸,面有欣慰:“你是半妖,我是人类,你没有喜欢我,太好了。”
奈落的表情不好。
我说:“这样,我离去的话,你就不会伤心了。”
他问我什么时候发现的。
我说,有些时候,他喊我的时候,眼睛里有别的影子。
“你不在意吗?”
“我总想着万一有一天呢,现在却觉得,你心里还有别人也好,这样我离开了,你也不会太难过。”
我笑了。
奈落却猛地抱住我。
他慌了。
我温柔地回抱他,笑呵呵地拍他的后背,我知道他说不出来那些真心话,所以我不怕,他愿意装我也不在意。
我也是在伪装罢了。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我不再和奈落谈心,甚至很少说话,我让侍女按着菜谱给奈落煮饭,呆在房间里看书,或者留下一个傀儡外出,奈落的傀儡这时候会跟着我,我偶尔会抓住几只妖怪给傀儡。
傀儡想跟我说话。
我不跟奈落说话。
在十七岁初春的时候下了一场春雪,我向侍女提醒为奈落准备炭炉。
这个妈妈照顾着我的起居,但是晚上她没有阻拦奈落,真的妈妈不会这样的,哪怕是我喜欢的人,她也会以我的意愿为先,不会允许别人突然打扰我的睡眠。
所以我推开奈落,拉开合适的距离,问能否白天再谈。
奈落问我为什么。
我说:“我很困,脑子不清醒,我想睡觉。”
奈落说,要和我举行婚礼。
只要让他失去一次,就知道有多离不开我了,年前我生了病,缠绵病榻许久才有起色。
我是个人类。
这是一场幻境。
他只要失去我,或者我提醒他要永远失去我了。
外人会在他耳边提示我又咳嗽了。
他要“失去”我了。
他失去过一次,所以他不会允许自己“再失去”我,这就是名为“奈落”的半妖的固执和自卑。
这就是奈落。
我拒绝了。
奈落问为什么。
我说,我要睡觉,说着就躺下了,拉着跪坐的奈落一起躺下,软乎乎说话。
奈落看了我一晚上。
第二天醒来我是懵逼的。
她已经活到了桔梗死去的年纪,然后,真的差点真的死去了。
这个幻境都已经三年了,奈落有时候会忘记这里是他的幻境,他有一天问那个女人如果换做别人她会不会爱上。
她翻着书问要不要说实话。
奈落说实话。
她说:“若不是你,我也必然会爱上别人。”
奈落看她。
十六岁的少年人蓬勃朝气,再老成都挡不住那意气,眼角眉梢都是隐藏的骄傲和锋锐,枫叶红色的和衣缠绕着娇小的身躯。素手捧一卷竹简,指甲是粉嫩的肉色。
语气很像盛夏早晨的露珠,凉爽干净。
“我必然会爱上别人,因为那个时候我需要爱上别人,我需要活物的温度,需要一个支撑,一个理由,任何人在那个时候遇到我,对我好,给我真心,我都会爱上。”她茫然片刻,看他,“还好,你出现在那个时间了,不然,我都要忘了怎么做一个人了。”
所以,她爱的不是人见阴刀。
奈落感到卑劣的喜悦,哪怕是他,也可以被她如此爱着。
他是能够被她爱着的。
奈落好像发现了他们的未来。
在那个妖怪出现之前,是的。
那个妖怪出现了,他藏着的秘密就像见不得光的黑夜,瞬间被掀开了,她会怎么看呢?她是个巫女,是个强大的巫女,要委身一个怪物吗?
一个连妖怪都算不上的怪物吗?
这个幻境是什么呢?奈落只是想找到她的弱点,而她的弱点只有一个人见阴刀,他想从这个幻境里更多地了解她,了解这个女人为什么能有一颗这样的心。
爱是很理所当然不讲道理的。
奈落一遍一遍告诉自己不爱她。
可是她说,奈落,你是我的愿望。
她也对人见阴刀说过这种话,这就代表……她的弱点,已经变成了奈落。
奈落感到不可自胜的狂喜和恐惧。
鬼蜘蛛没能从桔梗那里得到的东西,完完全全的包容和接纳,奈落从另一个“桔梗”那里得到了。
那种不肤浅的、纯粹的、正确的、包容的爱。
奈落得到了。
“桔梗,”他叹息着把少女揽入怀中,冰凉的淡紫色的唇落在少女光洁的额头,“桔梗。”
我的“桔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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