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这次我们是无论如何都要去打公孙渊吗?”
朝旭转向孙权,孙权停下保养佩剑的动作,看着她:“对。”
陆瑁或许不清楚孙权,但她几十年的朝夕相处,若是还不懂孙权到底想要什么,她这个皇后也算白当了。
“好,那我们就去打。我也陪你一起去。”朝旭走到他的面前跪坐,并握住他的手,认真地凝视着他的眼睛,“他们都不懂你,陛下。陛下日理万机,每日想的都是该如何一统天下,为此不惜付出任何代价。当年汉朝的霍去病将军说过一句话,‘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
“公孙渊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辽东太守,不过是仰仗着地势偏远,就敢如此欺骗陛下、欺骗我们强大的吴国。他这是一点都不把我们大吴的水军放在眼里。那一万兵马会被抢走,定是因为他占据地理优势耍了阴谋诡计。陛下,那一万人在偏远的辽东,日夜祈祷,明知道没有希望,却还是向着神明与祖先乞求,希望陛下能够施以援手、拯救他们于异国他乡。若是我们的国民在他国被人欺负,我们却毫无作为,这不是让自己的百姓心寒吗?我大吴是打不过他们辽东吗?”
“你——”
孙权有些诧异,没想到朝旭会这么说,但朝旭不会给孙权打断自己的机会,她立刻又说道:“只是眼下这封信笺是从曹叡手中寄来,他们魏国定是觉得,我们是大国,国民被小国欺负,一定会去救援,所以早早布下防守。一旦我们出兵前往辽东,他们就能趁机进攻我们的后方,或是在半道袭击我们。而眼下,解烦营虽然已经在全力搜查,但我们依然不知道还有多少曹叡的眼线被送到了国内。现在出征,绝不是最好的选择。
“我并非想要劝陛下放弃亲征,而是先劝陛下先忍耐一下,等到时机成熟,我们再派大军压境,拯救我们的子民于水火。《史记》中说,范雎被人陷害后,卧薪尝胆10年,最终报仇。这就是‘君子报仇,十年未晚’。这个仇我们一定会报,这些人,我们也一定会救,但不是现在。现在曹叡肯定已经听说您大张旗鼓、准备御驾亲征的事情。如子璋说的那样,公孙渊若是趁机与曹叡勾结,对我们的国力损失不堪设想。”
“‘君子报仇,十年未晚’。说得好。”孙权的脸上出现了满意的笑容,“奏疏那么多,只有你说到了我的心里。行,我们这次不打公孙渊了。”
朝旭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又听孙权说。
“我们去打曹叡。”
嗯?
他刚才是不是说,去打曹叡?
“不是,陛下,我刚的意思是——”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孙权放下剑,又用手帕擦干净手,侧过身子搂住她,“粮草兵马都开始集合了,不用上多浪费啊,来都来了。”
好一个来都来了。
“况且,曹叡肯定想不到,我们废了半天力气,结果打的是他。”
“陛下,还是要御驾亲征?”
“那是自然,放心吧,合肥就在我们北边,没有辽东那么远,他曹叡想打我们,也得走那条路。”
“我不陪你去。”
听了这话,孙权瞬间露出了低落的神情,委屈、可怜、弱小,朝旭只得改变主意,说了一句:“知道了,知道了,我陪你去就是。”
“谢谢夫人。”
他立刻又满意了。
“那剩下的奏疏,你还要看吗?”
“看看吧。”
既然孙权已经同意不去攻打辽东,那剩下的奏疏内容,自然也可以以比较平和的心态去阅读。朝旭先是拿到了薛综的劝谏书,读了几行之后,忍不住翻到结尾段,明明从结尾端看起来,他确实是在劝谏,但读起来却像是在读教育小孩子的故事一样,朝旭甚至觉得他应该去写话本,而不是在这里写奏疏。
作为话本来说,这段落写得也太精彩了,但是从奏疏的角度,又觉得他写了过多的、需要阅读者跟着他的思路想象的内容。(1)
难不成他真的把孙权当孩子教育......
“夫人一定记得提醒我,要勒令他不得用这种写法写祭祖颂词......”孙权长长地叹了口气,“伯言也写奏疏了吧,伯言的呢?他说话好听,先读他的。
“在这里。”
朝旭翻找了一下后,将陆议的奏疏从一堆奏疏中抽出:
“公孙渊依恃险固之地,拘留我国大使,不进献名贵马匹,着实可恨可怒。蛮夷侵扰中原,没有儒染王道的教化,飞鸟般的流窜蛮荒地域,抗击我帝王之师,致使陛下如此震怒,竟想劳动万乘之尊泛轻舟渡大海,不顾及其中危险而涉足难以预料的地方。
“现在天下纷扰如云,群雄如猛虎般相争,英雄豪杰跃跃欲试,呼号呐喊、互相敌视。陛下以神圣威武的英姿,继嗣天命,在乌林击败曹操,在西陵大胜刘备,在荆州生擒关羽。这三个敌人都是当代雄杰,都挫败了他们的锋芒。
“圣明教化所抚之地,万里民众如小草随风归服。正要平定中原,统一天下归于大道。现在陛下不忍耐住小的怨愤,而大发雷霆盛怒,违背古人千金之子不垂堂的训诫,轻视君主的尊贵,这是我所困惑的。
“臣听说立志行万里路的人、不中途停步;谋取天下的人,不会计较小事而妨碍大事。强寇正在国境,边远区域还没有归服,陛下乘舟远征,必然给敌人以可乘之机。祸患到来再去忧虑,后悔也来不及了。假如统一天下的大业很快成功,那么公孙渊不用讨伐、也能自动顺服。
“如今却因为爱惜远东的民众和兵马,单单就抛弃江东固若金汤的本业呢?
“请求您停止军事行动,以兵力威慑大敌,早日平定中原,功名光辉闪耀于后世。”(2)
朝旭读完最后一行,看向孙权,孙权赞许地点头,陆议用几句话的时间,先把孙权夸舒服了,然后才开始劝说他,这让孙权很受用。
“还要读下一份吗?”
“你选吧,你觉得他写得好,你就拿给我看看,我也看看都是谁的文笔让人印象深刻,你觉得没必要读的,就不用拿给我了。”孙权说着又把刚才放到一边的薛综的奏疏拿回手中,“我再读一下敬文这份,别说,他写故事是写得真好。”
结果这之后,这些奏疏变成了孙权用来了解底下官员文笔的文章——虽然大部分是朝旭在读,朝旭筛选后的才会被孙权拿去读。
当奏疏的数量减少到一定程度后,孙权终于宣布终止计划,不再前往辽东,而是改为前往合肥,物资粮草的储备照旧。
这件事终于算是往另一个、大部分人相对能接受的方向发展了......吗?
“陛下、陛下,冷静一点,真的!”
“我都宣布停止了,他还想怎样啊!”
孙权怒吼着,他的手中攥着张昭让胡综带给他的亲笔信笺,朝旭还没来得及看内容,但光是看孙权的表情,她大概就知道,公孙渊的事情,到这里还差一点,才能算是告一段落了。
(注释1:薛综的文笔很好的!这里是因为太长了,我又不知道怎么删减比较好,所以作为主角的看法,没有进行引用。以下是原文。
参考文献:《三国志·卷五十三·吴书八·张严程阚薛传第八》:时公孙渊降而复叛,权盛怒,欲自亲征。综上疏谏曰:“夫帝王者,万国之元首,天下之所系命也。是以居则重门击柝以戒不虞,行则清道案节以养威严,盖所以存万安之福,镇四海之心。昔孔子疾时,讬乘桴浮海之语,季由斯喜,拒以无所取才。汉元帝欲御楼船,薛广德请刎颈以血染车。何则?水火之险至危,非帝王所宜涉也。谚曰:‘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况万乘之尊乎?今辽东戎貊小国,无城池之固,备御之术,器械铢钝,犬羊无政,往必禽克,诚如明诏。然其方土寒确,谷稼不殖,民习鞍马,转徙无常。卒闻大军之至,自度不敌,鸟惊兽骇,长驱奔窜,一人匹马,不可得见,虽获空地,守之无益,此不可一也。加又洪流滉瀁,有成山之难,海行无常,风波难免,倏忽之间,人船异势。虽有尧舜之德,智无所施,贲育之勇,力不得设,此不可二也。加以郁雾冥其上,咸水蒸其下,善生流肿,转相洿染,凡行海者,稀无斯患,此不可三也。天生神圣,显以符瑞,当乘平丧乱,康此民物;嘉祥日集,海内垂定,逆虏凶虐,灭亡在近。中国一平,辽东自毙,但当拱手以待耳。今乃违必然之图,寻至危之阻,忽九州之固,肆一朝之忿,既非社稷之重计,又开辟以来所未尝有,斯诚群僚所以倾身侧息,食不甘味,寝不安席者也。惟陛下抑雷霆之威,忍赫斯之怒,遵乘桥之安,远履冰之险,则臣子赖祉,天下幸甚。” 时群臣多谏,权遂不行。
……权敕综祝祖不得用常文。)
(注释2,参考文献:《三国志卷五十八·吴书十三·陆逊传第十三》及公孙渊背盟,权欲往征,逊上疏曰:“渊凭险恃固,拘留大使,名马不献,实可雠忿。蛮夷猾夏,未染王化,鸟窜荒裔,拒逆王师,至令陛下爰赫斯怒,欲劳万乘泛轻越海,不虑其危而涉不测。方今天下云扰,群雄虎争,英豪踊跃,张声大视。陛下以神武之姿,诞膺期运,破操乌林,败备西陵,禽羽荆州,斯三虏者当世雄杰,皆摧其锋。圣化所绥,万里草偃,方荡平华夏,总一大猷。今不忍小忿,而发雷霆之怒,违垂堂之戒,轻万乘之重,此臣之所惑也。臣闻志行万里者,不中道而辍足;图四海者,匪怀细以害大。强寇在境,荒服未庭,陛下乘桴远征,必致闚,戚至而忧,悔之无及。若使大事时捷,则渊不讨自服;今乃远惜辽东众之与马,奈何独欲捐江东万安之本业而不惜乎?乞息六师,以威大虏,早定中夏,垂耀将来。”权用纳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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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2章 第十五回:以进为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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