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端看明主出少年(2)

大乔终于从垂死的状态中恢复过来了。我去探望她时,得知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她有身孕了。

孩子是正月怀上的,如今已经有三个多月大了。

她是在孙策回吴郡养病后知道的,因为怕孙策乍悲乍喜影响病情,所以直到他逝世前二人独处时,才将这个消息告知。

“伯符说,这个孩子一定是个女儿,他说他喜欢女儿。”大乔靠坐在床上,消瘦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容。

我没来由得一惊,觉得这笑根本没有生人的气息,只有想要同去的决然。

之前曾经听说,一对大雁中的一只若是死去,另一只也会因为过度悲伤难以存活。她与孙策的感情在最浓烈的时候被生生斩断,如果一个先离开,另一个能独活下来吗?

我握着她的手说:“所以啊,就算是为了先主公,也要保重好自己的身体,把你们的女儿平平安安地生下来。”

大乔恬静一笑:“放心,我不会有事的。芸儿没出生,我是不会让自己有事的。”

我怀着不安的心情走出屋子,思前想后,又回过头去叮嘱还在门外目送的小乔:“大乔姐姐的状态很不对劲,你要多加注意。”

小乔流着泪说:“我现在真不知道,这个孩子是姐姐唯一的希望,还是她的催命符。”

走在路上,我心惊地想,大乔或许是在用全部生命保证她与孙策的孩子能够来到人世,否则新婚四个月短如梦幻,甚至没有什么能够证明他们曾经携手度过的时光。

不期然,遇到了匆匆前往孙权处的吕范。两个各有心事的人打了照面后,干脆同行。

有守卫为我们掀开帘子,只见孙权正坐在内室看书,右手执一卷古旧的书简,左手抵在下颌处,眉间微蹙,若有所思。

吕范行礼后道:“主公,庐江来信。李术他……”

孙权大概是听出吕范的为难,从书简里抬起头来,轻描淡写道:“但说无妨。”

吕范下定决心,禀报道:“李术他不愿扣押叛党,看来是铁了心要反了。”

孙权听后,凝眉思索了片刻,问:“周瑜到哪里了?”

“如果中护军一收到信就往回赶的话,今天就该到了。”吕范答。

“好,你去城外迎接。”孙权的目光又回到手中的书上,神色如常道,“一旦知道他带了多少军马,就火速回来报告。”

吕范云里雾里地看了看孙权,见他不为所动,又向我投来求助的目光。

我只得先冲吕范点点头:“按照主公说的办吧。”

等他走后,屋里只剩下我和孙权两人。我没有走去他身边坐下,也没有转身离开,而是站在原地静静地打量着他。距离他痛哭着说自己没有办法承受这一切的那天,仅仅过去两日,我却已经觉得自己好像快不认识他了。

“你不相信中护军?”我幽幽地问。

孙权不以为然地答:“对别人多留个心眼,总没有错。”

我只觉得心底升腾起一股无名火,便脱口而出:“他不是别人,他是周瑜啊!是你兄长最信任的人,最忠诚的朋友!”

我看见孙权捏着竹简的骨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但最终,他只是轻轻地将它们放在桌上,然后抬起淡无波泊的碧眼:“你知道兄长去世那晚,为什么将辅臣的位置交给了张昭,而不是周瑜吗?”

我摇头。

“兄长原先是坚持要交给周瑜的,但是母亲说的有道理,辅臣宜老不易少,年轻的臣子一旦专权,必将引起内乱。”孙权起身,慢慢地踱步过来拉住我的手,“眼下李术已经反了,未来还不知道有多少内乱等待平定。我欲将平反的重任交给周瑜,但在此之前,我必须保证他对我没有二心。”

他说的这些,或许只有坐在他的位置上,体会他的危机四伏,才能感同身受吧。毕竟,谁人不知江东双璧,谁人不知周公瑾,但又有几人在这二人的光芒下识得他呢?

我叹了口气,声调平复下来:“周瑜绝对是值得你信任的人。”

“你又不是他,你如何知道?”孙权忽然又反复无常地冷下来,松开了握住我的手。

我一时语塞,不知该作何解释。我只是单纯地知道这一切而已。

就在此时,有士兵急急来报:“禀告主公,中护军回吴了!”

孙权不再与我纠结下去,转身去背对着自己的部下,迅速恢复了淡静的神态:“带了多少军马?”

“中护军只身回来的,并让我们转告主公,巴丘一带已交由太史慈将军代为看顾,他的军部会在三日后抵达吴郡,并驻扎在城外,但凭主公调遣。”

“好,传中护军入府觐见。”

我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它该在的地方,但转念一想,周瑜何其聪明,他似乎早就料到新主担心自己拥兵自重,所以才会只身回来。

“随我一道迎接周瑜吧。”孙权的话打断我的思绪。

我们一同站在府外的台阶上等待,目之所及,来来往往的行人皆着缟素,空洞的白色侵染着整条街道。忽闻马蹄声由远及近,只见一人风尘仆仆地策马奔来,面容憔悴,戎装落拓。

逆着光,我看了好一会儿,才确认是周瑜回来了。

“公瑾,你终于回来了!”站在我身边的孙权语气欣喜,表情却在晦暗深处看不清晰,也并未上前迎接,而是站在原地等待着周瑜主动上前来。

我不禁在心中苦笑:这样的姿态,是要告诉周瑜君臣有别吗?

周瑜似乎心里有数,站在原地行了臣子对待君主的大礼后,主动交代了军队的动向:“主公,臣的军队抵达后分别会在城东、城西两处驻扎设防,定会保吴县固若金汤。”

或许这一声“主公”,这一记果断干脆的大礼,多少打消了孙权连日来的疑云。他终于快步上前去,亲手将周瑜扶起,道:“公瑾既与我兄长亲如兄弟,便也是我的兄长,不必行此大礼。”

随后,他亲切地携着周瑜的手走进府中,挥手命灵堂中的人全部退下,然后拍着周瑜的肩膀说:“公瑾啊,我知道你有很多话想对兄长说,这里便留给你吧。”

“谢主公。”周瑜再次行了大礼。

我看见他逆着鱼贯而出的人流,慢慢地走向中间那具冰冷的棺椁。我猜,此刻悲恸一定像无数把刀,一只接着一只插在他的心上。

刚走出灵堂,我便听到里面传来周瑜恣意酣畅的哭声……

在孙策去世的那一晚,我没有哭,但此时此刻,有两条暖流从我的眼眶默然滑出。因为我知道,月亮再无太阳相伴了,松柏再无青山扎根了,流水再无高山为依了,属于江东双璧的辉煌时代在这一刻,真的结束了。

第二日,我从吴夫人处回家,途中遇到周瑜。他已经脱去了戎装,换上了一身孝衣,虽与他平时爱穿的白色无甚差异,但终归少了那股雍雅之气,整个人透出淡淡的沧桑与疲惫。

其实,我与他并非十分熟悉,不过是因为小乔的关系有过一些接触,因而今日相逢,也只是礼貌地打了声招呼。

不想他却停下了步子,似要与我稍叙片刻。

“听闻先将军出征前,你曾经叮嘱主公贴身跟随,不料还是没能避免悲剧。”周瑜话中机锋一转,“出发前,你听到了什么风声吗?”

在那双灼灼的目光下,我顿时感到百口莫辩,回答道:“不是的,我只是闻说先将军出猎时喜欢轻装简行,倘若回回都如此轻率,岂不是给宵小以可乘之机了。故叮嘱主公多加防范,并没有事先听说什么。”

周瑜点漆般的黑瞳端视了我好一会,方才收回,抱歉地说:“步姑娘,对不住,请原谅瑜的唐突之语。如此,步姑娘可算是位有先见之明的女子。”

我摇摇头,诚恳地说:“中护军不必挂怀,你的心情,我能体会。”

“你们在做什么?”

忽然,一道冷冷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我顺着声音望去,只见孙权站在府门外的台阶上,眼神凝肃。我不禁皱起眉毛,腹诽他是不是又吃错药了。

周瑜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忽然笑了:“臣从主公处出来后,恰巧遇到步姑娘,便闲聊了两句。”

我随即应和:“中护军说的没错,倒是主公您——不是一向都很忙碌吗,今日怎么有闲暇出门来散步?”

孙权沉声说:“我是出门寻你的。”

周瑜见状,带着颇为明了的笑意向孙权行了礼后,雍容雅步地离开了。而我糊涂地又重复了一遍:“寻我?”

孙权带着冰冻三尺的气场一步步走上前来,用最没有温度的语气说着担心的话:“昨日不欢而散,我担心你,听闻你刚从母亲那离开,所以得了空便出来寻你。”

我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你不用担心我,我没事,我很好。”

“看到他,你当然没事。”孙权不依不饶地又上前一步。

这次,我愣是稳住了心神,定在原地梗着脖子冲他喊:“有什么话就明说!昨天就阴阳怪气,今天又无端找我麻烦,你到底想干嘛!”

孙权的手猛地冲周瑜已经消失的方向指了过去:“你是不是喜欢他?”

我被这猝不及防又意想不到的问题生生带偏了气势,结巴着辩解道:“谁……谁说我喜欢他了!孙权,你少瞧不起人,你明知道……明知道小乔是我的好朋友!”

“如此最好。”孙权将胳膊收回,还故作轻松地拂了拂长袖。

我的火气尚未消退,依然喋喋不休地继续着论战:“你之前说我喜欢你兄长,现在又说我喜欢中护军,哼,你江东男儿可真好,我个个都得喜欢是不是!”

他已经敛去了冷肃,嘴角浮起了似是而非的笑:“那你到底有没有喜欢的人?”

我气呼呼地甩去一个白眼:“没有!我谁也不喜欢!”

这个人也真是东边日出西边雨,阴晴不定得很。之后不管我再没好气,他反而都不没脾气了。昨天的那场不愉快就这样被他莫名其妙地搅散,叫我再也生不起气来。

三天后,阿栎来报说,孙权带着周瑜等人前往庐江平乱去了。

意外之下,我不禁有些后悔那日的冷言冷语。

难道他说的特意来找我,是因为怕临走前留下一个不欢而散的心结?若是早知道这件事,我想那时会对他的态度更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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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江东梦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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