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议很有契约精神地在秋天桂花盛开时回到了吴郡,而且不知怎么回事,陆绩也发现了我和陆议私下来往,严正谴责了我没有找他的事实。
天知道我只是还没想好怎么和他解释自己和孙氏一族的关系。他年纪还小,未必能接受我的说辞。
因此去陆府的路上,我一直在担忧这个事情,陆议在一旁安慰道:“如果阿绩见到你还是很生气,那你就先回去吧,我来跟阿绩解释。”
我连连摇头:“不行,今天可是你的生辰,说什么我也不能走呀。”
事实证明是我多虑了。阿绩在看到我的那一刻睁大了眼睛,随即扑进我的怀里死也不肯抬头。片刻,我感觉到胸口的衣衫湿了一大片。
这个小恶魔,还是想我的情绪更胜一筹吧。
我本想嘲笑他一番,可是不知怎么的,眼睛也酸涩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阿绩都不愿意放开手,陆议无奈地拍着他的后背打趣道:“两位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我提醒一下,今天是我的生辰。”
阿绩探出花猫一样的脸,抽着鼻子说:“谁、谁说我哭了。”
我和陆议一愣,随即都忍不住笑了:“对啊,谁说你哭了?”
安抚好阿绩后,我打开带来的食盒,从里面端出一盘桂花糕,然后无比自豪地说:“一别数年,也是时候向你们展示一下我的手艺,今晚都不要跟我客气。”
已经从方才伤情的情绪中抽离出来的陆绩皱了皱鼻子,吐槽道:“阿沅姐姐你打发谁呢,阿议的生辰,你只准备了桂花糕?”再定睛一看后,更加嫌弃了,“我们三个人,你就准备一块桂花糕,那阿议吃完之后,我吃什么!”
我酷酷地丢下一句“不懂就不要插嘴”后,将四周能看到的灯全部吹灭,然后从袖子里掏出蜡烛插在桂花糕上,用火石将其点燃。
夜色中,乍然亮起的火光照明了陆议沉玉般的脸庞。
我催促道:“阿议,快闭上眼睛!”
在他不明就里地照做后,我绕着石桌唱起了《生日快乐歌》。我知道这样很土,但是真心的祝福从来都不需要花哨的演绎。
歌声落,我说:“生日快乐,阿议,许个愿望吧,然后将蜡烛吹灭,愿望就能实现。”
陆议静默了片刻后,缓缓睁开了那双琥珀般晶亮的眼睛。他总是越在繁盛的烟火气中,越能令浮华失色。
“阿议,你许了什么愿望啊?”陆绩凑上去好奇地问。
“我许的愿望就是以后每年都有你和阿沅陪我过生辰——”
下一秒,陆议的嘴巴被花容失色的我捂住:“坏了坏了,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阿沅姐姐,你也太大惊小怪了,阿议这个愿望还用实现吗。”
陆绩不屑地拉开我的手。而我双手合十地向天虔诚祷告了一番,直到陆绩嚷嚷着饿了,才从桌上拿起一把小刀。
“还有什么呀!”陆绩嘟囔道。
“别急,还差最后一步——”说着,我将小刀塞到陆议的手上,然后反手握住他的,对陆绩喊道,“发什么愣,你也把手放上来呀。”
是的,我转过了脸,所以没有看到陆议一瞬间愣住的神情。
在陆绩不情不愿的配合下,我握着陆议的手,切下第一刀,嘴里还振振有词:“第一刀必须是大家一起握着寿星的手切下去的,这样才算圆满。”
切出的那块被陆绩狼吞虎咽地吃光了,我忍不住又和他争吵起来:“阿绩!寿星都还没吃,你怎么先吃了!给我吐出来,吐出来!”
陆绩做了个鬼脸后拔腿就跑,我气愤地在背后追他,时光好像又回到了在陆府的时候,我总是在和陆绩无休无止地斗嘴,而陆议在一旁安静地浅笑。
那一晚,岁月静好,山河杳杳。
建安七年,孙权被汉室封为讨虏将军,以张昭为首的一众老文臣无比欣慰:兄为讨逆将军,弟为讨虏将军,在他们眼里可谓是无上的光荣。
然而孙权却因为另一道诏书连续失眠了好几个晚上,最终病倒了。
诏书上云:令孙权送幼弟入朝为质。
周瑜说,依照汉律,太守、州牧等官员皆需要送质入朝。而对于眼下的东吴,这更是一个博取曹操信任、以换来喘息之机的良计。
我皱着眉问:“公瑾,你真的觉得这是良计吗?”
周瑜缓缓地摇头:“良计之说,不过是张长史等人的借口,实际只要送质入朝,就不得不受到曹操的牵制,更坏一点,则不得不与曹操共蛇鼠。东吴如今兵强民富而曹操自顾不暇,何须通过送质换取喘息?再者,主公本可南面称孤,又何须在曹操面前称臣?”
我抚掌大笑:“公瑾,有没有人说过,你很狂妄?”
周瑜摇着羽扇,闲闲道:“有吗?在下一直以为在你面前是位谦谦君子。”
他这番似是而非的话,让我又心领神会地笑起来。
我去看望孙权的时候,他还在昏迷当中,即使是在梦里,他也没舒展开自己的眉头,似乎有万千思虑无计可消除。
我问阿栎:“他睡着的时候,一直都这样不安稳吗?”
阿栎红着眼睛说:“主公继位后一直睡不好,有时会中途醒来好几次,有时睡不着就干脆点起蜡烛彻夜处理政务……”
“阿栎……不许……不许多嘴…..”
孙权的声音自背后传来,我猛地回过头,只见他睁开眼睛,虚浮地撑起一丝笑容,然后向我伸出一只手。我想也不想就快步上前握住它。
“瞧你的出息,多大点事情,就忧心到病了。”
他却吃力地挣开我的手,转而替我拂去眼角的泪水:“平日里,我都让着你,现在我病了,你就不能让着我吗……你说这是小事,那不如……你来替我决断试试……”
对于他病中的小脾气,我只觉得哭笑不得,心肠又忍不住软下来:“好啊,你让我替你决断,那你会听我的吗?”
他竟然真的点了点头。
我坚定地说:“不要送质入朝。”
孙权默然点头,半晌,又点了点头。
我无奈地看着他的眼睛说:“我知道现在大臣们众说纷纭,让你十分烦扰,但是你忘记先将军说过的话了吗?内事不决问张昭,外事不决问周瑜,送质之事是外事,自然应该询问周瑜的意见,何须将这些都自己一力扛下?”
“我询问过,周瑜和你的答案一模一样。”
“那你还在烦忧什么呢?”我急了。
孙权的声音微弱地飘进我的耳中:“阿沅,你知道吗?一旦这个决定做下之后,江东就没有回头的路了……”
他的担心,我何尝不懂。
得赐封号“讨虏”,说是荣耀也可,但说是一种警醒也不为过。
眼下曹操虽多行不义,但托名汉相,也算是师出有名。孙权若是拒绝受封和送质,完全可以被他扣上一个“乱臣贼子”的帽子。
如果孙策还在,必然不会考虑这么多,大不了与曹操战场上见,输了就从头来过。但同样的事情放在孙权身上,重量却在不断加码——他不能犯错,因为这样就会有人感叹他到底不如“江东双璧”;他也不能懈怠,因为这样就会有人讽刺“父兄基业”最终要毁在他的手里。
所以他才会这样的步步为营,这样的想要周全所有事情,忧虑到最后病至如此。
越是懂他,越是心疼。
为了不给他再增添心理负担,我故作轻松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既然说让我决断,就不可以反悔。”
他轻轻地点了一下头,表情却依旧忧心忡忡。
我忍不住伸手去抚平他的眉心:“你还在担心什么?我答应过你,会一直陪着你,所以不管是什么结果,都有我和你一起面对。”
他无声地看了我好一会儿,破碎的病容间终于露出了一丝卸下负重的释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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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春风吹皱一池波(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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