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大婚在迩,侍女为我换上孙权特意命人赶制的蜀锦嫁衣,佩戴上从东海搜集来的明珠。我扬起满是珠翠的脑袋,左右转着头打量铜镜中的自己。
“阿沅,如果姐姐看到这一天,她一定会开心到落泪的。”小乔眼眶微红。
芸儿原是被侍女们牵着,一见到我,乐颠颠地跑过来扑在我的膝上,把玩着我裙间缀着的金玉饰物,咿咿呀呀道:“姨姨,好看——”
我被她可爱的模样逗笑了,俯下身去抚摸她的脑袋,触感温软得如同一只小猫。
此时,门外传来飞扬恣意的女声:“没想到,你还真嫁给了我兄长。我听说如今袁琳都熬成了黄花,还在痴痴地盼着兄长迎娶呢!不过,你能为我兄长挡下一刀,倒是让我另眼相看了,从今以后,你就是本小姐的好朋友!”
一转眼,一道红影闯了进来,鲜明的色彩甚至快要压过我的喜服,高高的马尾随风飞舞,明快飒爽。不是孙尚香,还能是谁呢?
小乔温情的泪水在见到她后,愣是憋了回去,转而摆出唬人的气势来。我不禁失笑:孙尚香得知我和他兄长的婚事后,也开始扬言自己长大后要嫁给公瑾哥哥,闹得小乔还真同这个孩子一般见识起来。
我抢先一步立于二人之间,毫不客气地说:“今日拜托二位赐我一些薄面,不要吵架,好吗?”她们方才偃旗息鼓。
我就在这样热热闹闹的氛围中完成了装扮,此时叔父前来催促,说迎亲的队伍已经来到步府门外。
就后来的反馈而言,这场婚礼比三年前的那一次还要盛大,因为不光是各路忌惮孙权崛起的诸侯,就连炙手可热的曹操也遣人送来贺礼。
而身为主角的我,印象中只留下了吴侯府铺天盖地的红色,宾客们流水般络绎不绝的祝福,以及孙权春风得意的笑脸。到了晚间,景色更胜。湖面上的浮灯渐次亮起,光如雪浪,这一切都在接连升起的烟花下,显得更加排山倒海,令人目眩神迷。
我的夫婿执着我的手,穿行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一回敬着前来道喜的文臣武将。在看到周瑜和鲁肃时,他随意地问了句:“子明呢?怎么没看见他?”
周瑜浅笑道:“回主公,子明喝多了,我已经差人扶他回去休息。”
孙权忍不住调侃道:“子明向来自诩千杯不倒,怎的今日宴会才开始就已经醉了。改日定要罚他,你说是不是,阿沅。”
我只有一瞬间的失神,便笑着附和道:“没错。”
接下来,在香雾花影间兜兜转转,来到了陆议和陆绩的面前。
我透过长长垂下的珍珠面帘,看着这个纵使对面亦如隔世的男子,面容苍白,形销骨立,似乎仍未从病中恢复过来。孙权亦看出,及时制止了他的行礼,道:“伯言,我还担心你今日来不了呢。看到你能出门走动,甚是欣慰啊。”
陆议勉力一笑,答道:“议卧病多日,已经给主公添了不少麻烦,今日无论如何也要亲自前来向主公和步姬道贺,愿主公和步姬永结同心。”
“承陆令史吉言。”我笑着接受了这个事实,学着他的样子,也退后一步,将自己放在了合适的位置。
至月上中天之时,肴核既尽,杯盘狼籍。
宾客纷纷散去,我和孙权终于迎来了这一天里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时光。
婚房里,两侧如手臂粗的红烛在墙壁上投下跳动的光影,将孙权的脸也映得影影绰绰。我们并肩坐在床上交握着双手,他问我:“累不累?”
我笑着摇摇头:“不累,只是困。五更天便起身梳妆,眼下又是三更了。”
“我有东西拿给你,看了之后,兴许就不困了。”言毕,他起身去梨花木架子上的锦盒中摸索了片刻,然后转过身来,手心里神神秘秘地握着什么。
我果然来了好奇心,睡意一扫而空,忙不及地问:“是什么?是什么?快让我看看!”
他轻轻地拿起我的右手,往掌心里放了一物。我感受到一阵平滑而冰凉的触感贴上我的肌肤,低头去看,竟是一枚小巧精致的镜子。
摩挲到背面的起伏,下意识地翻过来,只见是雕工精美的雁结同心纹样。
孙权的声音近在耳边,低沉而笃定:“这枚同心镜还是我前些年去会稽时一眼相中的,一直想着如果我们真的在一起了,一定要在大婚之日拿给你,寓意你我心照不宣,心心相印。”
心脏那处被他的话温暖地熨贴了,于是眼角也跟着微润起来。
我静静地靠在他的肩上,觉得两个人可以就这样溘然老去。
他忽然说:“其实镜子还有另外的寓意,你猜是什么?”
我不解道:“古语云,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你该不是祝我永远保持美貌吧。”
孙权意味深长地坏笑起来,随即凑到我的耳边,一字一顿地说了两个字。温热的气息喷薄在耳边,让我的全身都为之战慄。
“进——子——”
我知道答应他的那天起,这一天终将来到,只能任由他将我拉入一片未知之海,共同沉沦在那陌生的波涛汹涌中。
刚刚婚后的日子充满了安宁的幸福。
有时我在晨间先一步醒来,看见孙权仍然酣熟的睡颜,眼睫毛像蝶翼般悄然停在那张沉静的脸上,只觉得胸腔中能溢出恬淡的甜蜜。
他似乎是感觉到身边的动静,抬起手惺忪地揉着眼睛,声音带着微沙哑:“怎么醒的这样早?以后可以将我叫醒来陪你。”这时的他总是不设防地流露出二十岁青年那种澄澈而无害的真。
我支起上半身侧过来抚摸着他的脸,将声音放轻柔:“我见你睡得很好,所以心里不忍。”
孙权努力睁了睁眼睛,但还是斗不过明亮的晨曦,干脆将脑袋埋在我的胸前,嗡声道:“自从有你在身边后,我的失眠好了不少。眼下才五更天,不急,再陪我睡一会儿吧。”
随后将我搂入怀中,下巴抵着我的前额,再度入睡。
又过了几日,周瑜和小乔来向我辞行,说是三天后就会动身前往鄱阳。
我一时难以接受,周瑜却表现得理所当然:“内乱既平,算下来我与部曲也分开了四年,是时候回去做一些为将者该做的事情了。”
是不是新主地位已经稳固,江东内乱也已平定,所以你决定要功成身退,暂避锋芒了?
我原本想这样问,但还是没有这样做。我相信周瑜,即使背后原因真如我所想,那他适时远离吴县、远离孙权,也是最正确的选择。
“对了,我也会带子明一起去。”周瑜又抛出一个话题,试图打破我的默然。
我问:“他还好吗?”
周瑜思索了片刻,笑着说:“他好不好,我不知道,但这些天来我和子敬的藏酒着实被他糟蹋了不少。若是都被他这样狂饮了去,岂不可惜了美酒本身的滋味?”
“或许,我还是应该去看看他。”
“步姬不必费心了。子明不像伯言,他过于非黑即白,如果你们无法更进一步,那便什么也做不成了。”
半晌,我惭愧地低下头:“公瑾,你会不会觉得我有些拎不清?”
然而在他张口欲答之时,我又自嘲地笑着阻止了他:“罢了,我已经不剩下多少朋友,公瑾,小乔,你们可千万别再与我生分。”
周瑜又坐了一会儿,被孙权召去,只留下我和小乔。
她环顾了四周后,问:“尚香呢?她怎么样了?”
我奇道:“你们不是一直势同水火吗?怎么临行前倒舍不得了?”
小乔又凑近了一点,压低声音叹了口气:“哎,你不知道,她听说公瑾要离开,跑去向公瑾表白了……”
我惊得合不拢嘴,在心里重新算了一遍孙尚香的年龄,确实只有十二岁。
“看来她连你也没有说。”小乔忽然有些伤感,“平日里我与她吵闹只不过是为了逗她,并没有真要与她争风吃醋的意思。谁知,她却是认真的。”
我的脑海中飘过一抹艳烈的红色。不知外表坚强、什么都没有说的她,现在会不会正在某处独自一人心碎呢?她才十二岁,情窦初开的年纪,这应该是她的初恋吧。
可傍晚在廊下遇见时,她灿烂的笑脸依然如一团火焰般照亮了整个吴侯府,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
我问:“阿香,你确实没有事吧?”
孙尚香疑惑地答:“我没有事啊?你怎么这样问?”
我有些犹豫,怕不小心说错话会伤害到她:“我听说,中护军拒绝了你……如果你难过,不要憋在心里,可以说给我听……再说了,天涯何处无芳草……”
孙尚香露出一副吃惊的模样,随后骄傲地笑了:“喂,你该不会真觉得这点小事会让我哭鼻子吧!拒绝就拒绝咯,天下男人那么多,我又不是非他不可。”
怎么说呢,她的观点还挺前卫,让我这个现代人都情不自禁地哑然,继而自惭形秽,继而佩服到五体投地。
周瑜走后,陆议也来向我辞行,说自己请命治理山越,不日就要入山了。
他站在合乎礼节的距离上,玉冠玉带,温文尔雅,青衫淡淡得融于身后的翠竹间,似乎又变回了那个我所熟悉的阿议。
这次,他没有唤我“步姬”,我本该觉得他真的回来了,可有时候人真的很奇怪,言语上的疏远并非心真的想走远,而言语上的亲近似乎也并非真的想要回到当初。
单看我们之间谨小慎微的距离,就知道有些东西永远地失落在了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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