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复盘
搜查官季夏，他们这个小组中最年轻的新成员，正通过后视镜观察长官的神色。
他们正在返回塔的路上。
和来时一样，另一名搜查官和他分别坐在驾驶和副驾驶位，而他们的长官叶延在后座，沉默地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车内气氛陷入一片沉默，只有轻微的规律叩击声响——他陷入沉思时，总会下意识地这么做。
季夏揣摩观察了许久，最后也能没从自家长官那冷淡俊秀的侧脸，看出什么情绪来——上车前，组里的前辈说叶长官心情似乎不太好，让他留意。他是新人，在搜查组还是个菜鸟，闻言拿出了十二分的小心，一路上眼观鼻鼻观心，连他的精神动物金毛犬都老老实实地待着，只敢偷偷去瞟长官的脸色。
……感觉也没什么变化啊！
平时也是这样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没什么表情。硬要说的话，比起心情不虞，看起来更像是想什么太过入神。
那个新向导也一直很安静。三十分钟的路程里，她麻木地盯着窗外。
雨下得很大，几乎看不清前方的道路。他们赶在暴雨开始前上了车。玻璃上映出向导的脸，他还以为她哭了，才发现那只是窗外水迹而非泪痕。
虽然不应该，但季夏还是忍不住对这个向导感到同情——如果这个可怜女人能够早些自首，这一切是本可以避免的。以他的身份，他本不该如此。最令他难受的是在孩子面前带走他的母亲。他们将她带上车时，她的孩子，一个个子很小的男孩，正在校门口看着，眼睛里全是恐惧和不安。
他的母亲以后再不会来接他了。
“……我还能回家吗？”走下车时，向导突然开口。
没有人回答。
他们的长官已经站在塔门口，前来迎接新向导的介绍人正在和他交接。
季夏只能安慰她：“你会习惯的。”
他的话没起效果。女人无声地哭了。
季夏盯着地面，在心里默默期盼自己立刻聋掉，不需要在良心煎熬中听一个向导的哭声。好在这情绪崩溃没有持续很久，在介绍人的安慰下，她的哭声停下了。他松了口气。
他们一起乘电梯上到塔的顶层——这里一整层都被用于安置新来的向导，因此有人开玩笑地称向导们为“高塔公主”——介绍人推开门，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这间临时宿舍的环境。房间不大，但家具设施一应俱全，包括了一个温馨的小客厅，卧室，还有独立卫浴。首都塔是近几年新建的，占地是那些年久失修的旧塔的好几倍，无论是空间规划，还是对新向导的待遇上，都有了质的提升和飞跃。只要要求不太过分，塔会尽可能地满足向导们。但即便如此，首都塔和某些沿海城市的塔还是无法相比，很多新塔把向导住所布置得像豪华套间一样。
让向导单独留下，介绍人锁上门。她是个充满活力的中年女人，身上有种令人信服的氛围。
“让新向导单独待一段时间。”她愉快地对搜查官们说，“她需要一点私人空间来好好整理一下心情。尤其是在刚刚被迫离开熟悉环境的时候。”
叶延点点头。他看起来对一切都漠不关心。
介绍人接着说：“我会尽快给我们的新向导安排一个体检。她看起来吓坏了，手上还有一些擦伤。你们使用了镇定剂吗？”得到肯定的回复后她点点头，“行，我知道了。我会给她处理好的，填好表格，身份注册，等她适应后再安排入塔训练的事。”
季夏忍不住插话：“还有一个问题……这个向导，她已经结婚了，有一个孩子。”
介绍人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我听说了。”她的语速很快，“最好的解决方法是尽快将她送走，越远越好。她必须和她原来的家人们分开，这对他们都好。遗忘不是这么简单的事。留在熟悉的环境里是无法开始新生活的，空间上的隔绝可以切断那些旧的联系。财务部门会给她的家人们一大笔抚恤金，但她的孩子——你知道，成为向导的可能性要更高一些——我们会派人观察的。”
“……送走的话，一般会送到哪里去？”
“可能的话，南方吧，那儿的新塔正缺人。对了，我会尽快为她安排匹配。我们可不能把一个未结合向导放走。……怎么样，小伙子们？如果你们想要，我会优先把机会给你们。毕竟你们才是狩猎的人。”
搜查官们当然没有接受。没有人想提前结束自己的职业生涯。
外面的雨还在下。天已经黑透了。
介绍人目送他们三三两两地离开，返回哨兵们的住所和生活区。最后只剩下她和叶延两个人。“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没有过多的客套，叶延说：“我怀疑我受到了精神攻击。”
****
无星的夜晚，训练场空空荡荡，实验室和各部门人员大多已经回到各自的住所，长长的银白色长廊里空无一人。
……而【塔】是绝不会静寂无声的。
在这些被规划齐整的空间里，这些冰冷坚硬的金属墙面内，如果你凑近去听，可以听到轻柔的沙沙作响的声响——像下雨的声音，或者像海浪拍打岩石，风吹过树叶，夹杂着轻微的电流声。
这些经过同样调频的白噪音，在【塔】及其相关机构中无处不在。
白噪音是无害的，不会造成负担和伤害，因此可以保护哨兵们脆弱的精神。它也被应用于哨兵精神障碍的常规治疗，例如最常见于未结合和失偶哨兵的神游症。
对于哨兵们来说，这是一种必要的保护与治疗手段。尤其是尚未学会建立精神屏障的年轻哨兵，他们往往刚觉醒不久，还未适应陡然增强的五感。外界的声音对他们而言过分嘈杂，毕竟初次觉醒是一个十分脆弱的阶段，即使是蝴蝶在耳边扇动翅膀，他们也会感到难以忍受的。
叶延对此并不陌生。
他觉醒得早，十四岁时就被送进了首都塔，十八岁开始成为一名搜查官。在十年的哨兵生涯中，这沙沙作响的规律声音是他所熟悉的一切。
闭上眼，叶延开始冥想。这是他休息的方式，白噪音可以避免他滑入神游。在以往的休息时间，他会抛弃杂念，沉浸入自己的思维世界，那是他所构建的精神休憩之所。而这次却与以往不同——
介绍人的声音响起：“……你猜的没错。”
她撤回自己的精神触手。叶延相信她的职业操守。但在实际操作中，很少有人能学会不在别人的精神图景中过多窥视。
“我在你的精神图景外围找到了攻击留下的伤口。真凶残啊，那个向导给你做了个精神穿刺。非常强悍的精神力量，军.区那边会很高兴的……别担心，它会自己愈合的，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叶延说：“不是这个向导。……我们后来又发现了一个，但没有抓到。”
他简单说了一下当时的情景，没有过多提及那段尴尬的小插曲。
“是我太大意了。”他说。
他再次在脑海中复盘今天的整个事件。反复回忆，并在这个过程中补充充盈整个画面。这是常用的一种事件复盘的方式，通过联想、补充、重构、建立，同时完善画面回忆中的细节，避免疏漏。
……他的猎隼是第一个发现那个向导的，远在他察觉之前。他再次回想起那种强烈的、指向性的冲动：他正用着超感而非理性进行狩猎。那气味踪迹的指向性其实并不那么明确，在平时，并不足以让他如此确凿的认为某人就是一名藏匿其中的向导。信息素留下的痕迹很重要，但不是关键的。
这是一个精神暗示。
那名神秘向导，在他降低屏障时投射给了他一个强烈的暗示，而他一直没有意识到。然后，在他抓住那名女生时，这个暗示被解除了，或是向导再次给予了一个相反的暗示以抵消之前所产生的效果——这也可以解释他在那一刻强烈的动摇和质疑。
而那阵剧痛……毫无疑问，是一次精神攻击。
当他还是一名未成年哨兵，仍在塔中接受训练时，叶延就接受过类似的课程。哨兵们需要分辨自己的想法意志，和向导所投射给他们的暗示，并在筛选后作出应对。这相当困难，在**面前，只有足够了解自身、足够坚定的人，才能准确地判断这想法是否出自自身，而非被操纵。
在另一门实战课程中，一名成年向导，他们的教官，向他们展示了精神攻击——力度并不大，但足以让毫无防备的少年哨兵们在刺痛下松开武器了。
当然，这名藏匿在暗处的向导可没有对他手下留情。毫不犹豫地，把他刺了个对穿。
无论是精神暗示，还是精神攻击，对大多数向导来说，都是进入塔后才学会的。而这名向导明显是无师自通。
介绍人：“听起来，这是个狡猾又棘手的猎物。”她的笑容终于消失了。“如果你的叙述属实，这很可能会是一名高阶向导。……我会把情况上报。别担心，这依然是你们的工作。但你要知道，比起普通向导，高阶向导的精神域更广，力量更强，甚至能引发剧烈的精神场震荡——假如我们能够在她刚刚觉醒时就及时发现，场面会更好控制，但很明显，这个向导已经学会了应用自己的能力，这会让追捕的难度翻倍。你们需要一些帮助。”
依然是存稿箱，这章算是过渡章……
作者的热情已经磨灭得差不多了，下章放个漂亮疯男人出来（激动搓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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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03. 复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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