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借伞
“你……你说的是那个高高的、头发剃得这么短、”小向导语无伦次地，比划了一下长度。“长得特别漂亮，眼珠是灰色的……你说的是他吗？”
叶延迅速回想了一下那个疯哨兵的样子：苍白，消瘦，力气大得惊人——他明显已经狂化了——哨兵暴怒或战斗时进入的一种极端状态，完全失去理智的控制，而他却比任何一个对手都更加强悍、疯狂，叶延几乎毫无还手之力（这相当罕见），打空了手上的麻醉枪，才勉强控制住他。
安保人员姗姗来迟，他们给这个危险病患套上了拘束服、铁链和口枷。哨兵被束缚带绑在担架上，喉咙里仍发出嗬嗬的气音。身上的那件宽大蓝白病服已经报废了，在激烈的打斗中变得破烂不堪，上面有大片大片的血污。而在胸前铭牌的位置，还贴着一个小小的姓名条——
02号特殊病房。
池知白。
……护士给他注射了镇定剂。
褪去那种癫狂狰狞神色后，这个疯男人其实称得上美貌异常——那种锋芒毕露的昳丽，像开了锋的、华美的利器；藏在阴影中的铅灰眼珠颤动着，布满血丝，瞳孔紧缩成一个小点，令人产生被某种冷血动物注视的不适感。
见叶延不答话，小向导偷偷觑他脸色，一边小声说：
“那个……我也不太清楚他的情况，只知道他病了大概有七八年了，但是发狂跑出来还是第一次……听前辈说，他的父亲是首都塔的前任首席哨兵，他也特别厉害，曾经被认为会成为一名黑暗哨兵（Dark Sentinel），所以大家都开玩笑地叫他‘太子’。”
她也是几年前才入塔的，知道的也并不多，她一边慌里慌张地找出医药箱，摸出绷带和止血喷雾，递给他，一边含糊说：“……只不过，后来好像出了些意外……他的精神图景完全破碎了，精神状态也出了大问题。之前来过好几个向导，但依然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医生也无能为力。不过好在他平时还算安静……也就是最近这一年吧，他好像陷入了臆想，一直认为之前梦见的一个向导会来找他，等了很久也没等到，也不肯好好进食。……就算是太子，也是个疯太子了。”
叶延沉默地接过绷带。血顺着他的手臂往下流，滴滴答答淌了一地。……那该死的疯子。单是想起刚刚的殴斗他就火大——被压制着、揪着头发往墙上撞，在眩晕中眼前浮现黑斑，有热而稠的液体沿着额角流下——他仿佛还能听见脑震荡时嗡嗡的声响。
他很少会这样。也可能是因为搜查官所需面对的对抗性情景很少，而他在塔里学的那些战斗技巧都已经生疏了。理性告诉他，战斗已经结束了，对手已经被注射了大剂量镇定剂、被捆在病床上，而他需要找个地方好好处理一下身上的伤。但哨兵的本能让他头脑发热，有个声音在叫嚣着：一切还没有结束，他们还没有分出高下。
哨兵是非常容易受情绪侵袭的人群。他们的体能远优于常人，再配合发达的五感（可以看到、听到、尝到、嗅到以及感受到常人远远无法接触的事物），这让他们在军事和刑侦工作上无往不利。但当他们被激起怒火时，尤其是在打斗中，在没有向导安抚的情况下，是很难控制住情绪的。
何况，在哨兵的世界里，地位的划分是最为重要的一环。在【塔】内实行席位制，首席哨兵掌握最大权力，然后是次席、三席……以此类推。排名是由实力决定的，后者服从前者，并不存在并列关系。当两个哨兵狭路相逢时——在分出地位高低之前，哨兵的本能都会叫嚣着让他们通过战斗来决定一切——
……该死的疯子。他咬着牙包扎伤口，用尚且完好的左手，勉强打了个歪歪扭扭的结。总有一天，无论是以什么方式，他们必须要分出胜负。
****
消息只用了半天就传遍了整个搜查部门。很快，上至叶延的顶头上司、下至组内的新人实习生，人人都知道了他惨烈挂彩的事。
叶延走进办公室。
除了出外勤的搜查官以外，搜查部门还包括了大量辅助人员，主要负责侧写分析、协调沟通、提供援助等后勤工作。
他们的工作地点位于首都塔中层，非常宽敞，窗几明亮，可以俯视大半个城市的景象。工作人员们的办公桌上堆满了未完成的纸质报告、案宗、吃了一半的零食……空气里弥漫着浓缩咖啡和过劳死的社畜气息。进门正对着的那面墙上挂了一幅巨大的首都地图，一些路线分析、照片、tips小卡片零零散散地，用大头钉钉在上面。
而此时，墙上挂满了彩带和气球，还有一条红底白字的横幅对联：
“搜查官火眼金睛，一个不漏；叶捕头见义勇为，深入民心。”
叶延：“……”
叶延：“谁挂的。”
……
本来想一拥而上、对长官嘘寒问暖一番的下属们瞬间瑟缩了。他们互相推攘，说些什么“我早就劝过你们不要凑热闹”的推脱之词——最后，被推到众人面前挡枪的，是资历最年轻、最没有人权的季夏。
季夏想跑路，但有人拽着他的衣服，退无可退。他干巴巴地笑了几声：“那个，长官，我们都是想表达一下关心……”
叶延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的额头还缠着绷带，托哨兵优异的身体素质的福，没有脑震荡；脱臼的左肩托回去了，手上伤口倒是缝了好几针，没有伤到神经也是万幸；还有一些大大小小的皮外伤，换药清理了几次，现大多结痂了。
黑发的搜查官只是沉默了一会。很快，他问起了工作的进展情况：
“……排查得如何？”
……刚刚那些不知道躲到哪里去的前辈们又一个个地冒出来了，拿着一沓报告逐个汇报情况。
当然，他们没找到那个向导。人员排查倒是快做完了，将近一千人，搜查官们已经连续高强度工作一周了，也不对结果抱什么侥幸心理了，只想赶紧结束手头的工作——在烈日炎炎下，东奔西走，有时候连乘凉的树荫都找不到——这样大张旗鼓，猎物肯定不会傻乎乎在原地等他们去抓。
但工作就是工作，即使知道是无用功也要做。
他们今天打算到大学的旧校区去，那里还有一些收尾工作没有结束，包括之前翻阅的学生档案，也需要补一下手续。连着出了几次外勤，原本就不白净的几个组员现在都晒得像块碳。
今年夏天的天气尤其热。
没有云，没有一丝风，空气仿佛凝固了，连树木都无精打采地、懒洋洋地站在那里。对讲机里的声线在炽热空气中像橡胶一样融化，黏糊糊的；车内收音机发出电流通过时的滋滋声，放起了某首已有年代感的歌。
在堪称可怖的高温暴晒下，空气中弥漫着沥青的刺鼻气味。蝉鸣声震耳欲聋。搜查官们摘下帽子，拼命扇着风。
……
季夏慢吞吞地往校务办公室的方向走。
比起新建的漂亮校区，这里要显得更有历史年代感。尤其是教学楼，都是上个世纪的建筑了，红墙白顶，上面爬满了绿色爬山虎，相映成趣。
他沿着湖畔的小道，半是走半是逛。靠近湖边一侧的柳树是建校时栽种的，现在已经形成了一小片树荫。湖心有一座小小的人工岛，一些水鸟就立在上面梳理羽毛。有些鸟尤其不怕人，羽毛是柔美的粉紫色，脖颈处还有珍珠色的斑点花纹，相当漂亮。它们在草坪上四处翻找觅食，人走到面前了，才意思意思地躲避一下。
他觉得有趣，正想伸手去逗弄一下，突然，有声音在身后响起：
“……季长官？”
季夏回过头。他认出了那个身影，也笑着回应：
“嘿。又来这边上课啊。”
女生撑着遮阳伞，朝他笑着挥挥手，走了过来。
他们是在做笔录时认识的。
季夏是负责问话的那个。搜查官试图从一些他们未察觉的细节入手，或是问问围观群众是否有看到可疑的人物，好对藏在暗处的向导有更多了解。这个女生是第二个走进来的，有一双漂亮的深琥珀色眼睛，猫一样上扬的嘴角，看起来非常讨人喜欢。
比起那些说不清自己想法的被调查者，她显得尤为大方、礼貌，言辞流利有条理，给他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她是○○大学的学生，平时都在新校区那边上课，只是因为辅修专业有一门专业课开设在旧校区，才会坐校车过来这里上课。
没想到今天会遇到她。
“好巧，我刚刚下课，就看见有个身影特别像你。……你们的调查还没有结束吗？”她问道，同时体贴地替季夏遮挡阳光。
季夏说还没有，“不过也快了，只剩下一些收尾的工作。”
女生问：“那你们找到那个人了吗？”
……其实告诉她也无妨。季夏心想，普通人，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他摇摇头。
他们就天气的话题客套了几句。她指了指教学楼门阶上的一个收纳箱，对他说：“……大夏天的，这么大的太阳，跑来跑去多辛苦呀。季长官你可以去那里拿把伞——对，就是那个红色的箱子——那是我们学校的一个公益活动，晴雨伞，那里的伞都可以自取，只要用完了放回去就行。”
“你们学校这个活动真的挺好的。”季夏真心实意地说。他真的很讨厌在暴晒下工作，那对他的感官是一种刺激。
“对了，记得要好好翻一下。有些伞用的时间太久，都坏掉了，你可以挑一把好一点的。”女生笑着说，“那么，我就先走了。再见，季长官。”
她的眼睛也在笑，像两轮弯弯的弦月，唇边那颗小痣就消失在逐渐加深的笑意里。
按照搜查官们听天由命的搜索方式，再过十年也找不到……于是女主决定给他们一点提示^^
我好爱坏女人啊！（抱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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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05. 借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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