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砰——”

一声巨响,爆炸般的巨响。

像是天空被硬生生撕开、地面被拽开,整个东方酒店的大楼颤动起来,耳边是玻璃噼里啪啦碎裂的声响。

弗雷德瞬间抱住玛格丽特,用后背帮她挡住碎裂的玻璃,又快速往前冲了几步。

他们同时摔倒在柔软的地毯上。

呼——

玛格丽特用力地呼吸着。

后背的疼痛让她止不住倒吸着气,疼痛却仍旧像水面的涟漪扩散出去。眼前一下子黑了,全部感官都聚集在触觉上,连弗雷德焦急的叫唤也完全听不见。

玻璃被粗糙的枪手打中,随之炸开的玻璃碎屑,其中一片狠狠地扎在玛格丽特的左肩。

她的睡袍被血染红了,湿漉漉地粘在身上。

“醒醒,玛吉,不要睡!”

他拍了拍玛格丽特神情涣散的面孔。

“我……还好。”玛格丽特的脸被打得生疼——她只是疼得闭上眼睛,并不是真的一命呜呼了。

弗雷德把她抱到床上,刚刚给他用过的急救包刚好就在桌上放着。

他找出了绷带和酒精,着急忙慌地冲了过来。

“疼……疼!”

玛格丽特龇牙咧嘴地乱叫。

“忍一忍。”

“该死的。”玛格丽特咬牙切齿,“你快一点。”

弗雷德笑出声。

“好的,我亲爱的女士。”一边说着,弗雷德的动作也就更干脆了:在前线他学会的不多,包扎算是其中之一。

玛格丽特趴在床上,隐约感受到伤口不再流血。

“我是不是快死了。”她眨了眨眼,佯装无力地对着他说。

“你能长命百岁。”弗雷德调侃,一边剪断了纱布。

“你在骗我。”

“我从不骗你。”

玛格丽特嗤笑一声,“男人可会骗人了。”

卧室没办法住了,弗雷德干脆把她抱到沙发上,一边回答道,“莫须有的指责,小姐。”他捉着玛格丽特的手,又拍拍她的脑袋,“睡吧,我在这里陪你。”

“我不困。”玛格丽特的脑袋枕着弗雷德厚厚的《魔山》,“我在思考一件事。”

明明知道这句话会是玛格丽特的陷阱,弗雷德还是鬼使神差地问了,“什么事?”

“爆炸之前,我可是听见你说的了。”

弗雷德眼里满是无辜,“我说什么了?”

“你说……”玛格丽特狡黠地笑了笑,“你说你不能没有我,我是你最爱的人,你愿意把你的性命交给我。”

“胡言乱语。”

“所以,我说的是错的咯?”玛格丽特看着他,眼珠像是倒映出春季的卢森堡公园:那是他们曾经散步的地方。

弗雷德举起她的手,放在嘴唇上亲吻了一下。

“我无法否认——Ce que vous dites est vrai.(您说的是真的)”

后半句低低地说了出来,法语的发音黏腻而带有颗粒,像是糖浆混合着冰沙。

玛格丽特故作小声:“你真是个骗子。”

弗雷德没听清。

他以为是玛格丽特的疼痛让她没办法大声讲话,于是跪在地毯上,毛茸茸的脑袋离近了些。

玛格丽特费劲撑起身子,迅速亲了一下他的嘴唇。

下一秒,她的脑袋就被稳稳托住,弗雷德俯身吻过来,几乎将身体的重量都压了过来,让玛格丽特几近窒息。她的大脑毋庸置疑是空白的,手指揪着弗雷德破碎的衣襟,不知是把他推得更远,还是拉得更近。

“弗雷德,停下。”玛格丽特喘着粗气,“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弗雷德看着她,目光温柔如水。

“是的。我知道。”

他又是一下温柔的吻,像是蝴蝶落在花瓣上。

“我在爱你。”

真该死。玛格丽特心想。明明她正在告诉自己不要进入男人的谎言,却又无法阻止自己陷入这种令人迷醉的漩涡。

或许是因为战争。因为她每时每刻都会担心自己是否会死亡,因此才会把任何**放大,让自己活在时间的每一个刻度里。

滴答。

滴答。

她闭上眼睛,头脑晕晕乎乎,像是喝了满杯的伏特加,脑袋滚烫。

也不知睡了多久,等到凌晨时,窗外又开始出现枪声,直接把玛格丽特惊醒。

是狙击枪的声音。

玛格丽特重新回到窗边,用镜子小心查看着战况。

年轻的士兵倒在街道上,身下是扩散的血液,很快他就被几人抬走,又有新的士兵填补空位。

这里的死亡和马德里前线的不一样,却又相似。

死亡就是死亡,玛格丽特没有办法用任何修饰美化,它本身就是一个凄惨的事情。

但是他们似乎本不该这么死去,死在后方,死于自己人。

玛格丽特蹲在墙角,夜风从破损的窗户中灌进来,她完全不在乎。她在笔记本上疯狂地记录着,记录发生了什么、记录自己的感受,仿佛下一秒这些就会全部忘掉。

熬到太阳重新升起,玛格丽特终于更换了房间。

贝克特熬了一夜,等到清晨在酒店大堂,他才缓缓讲了自己的所有情报。

如他前一日所说的,战斗很快蔓延。所有人都对巷战很熟悉,如老鼠般在街巷中来回穿梭,每一个窄小的街道都能藏匿一个未知的士兵:有时是盟友、有时是敌人。

“我回去睡觉了,看样子没这么快结束。”他打着呵欠,手里拿了片来之不易的面包,“回头见。”

玛格丽特设法给马修斯拍了第二封电报。

她没指望得到回复。

等到第三天又或是第四天,玛格丽特才万分感激自己买了那份面包和奶酪。这几乎成为她与弗雷德的全部口粮,而无需冒着生命危险去外面找小店购买。

日子已经浑浑噩噩,分不清楚时间了。

枪声没有停歇过,有时玛格丽特觉得这场战斗更像是一种荒唐的“过家家”游戏,每个人都不是很认真,像是在扮演义愤填膺的角色,但事实上他们根本不在乎。

弗雷德看完了那本《魔山》,每日都在本子上记录什么。玛格丽特每多看他一眼,就发现他的字迹又多了好几页。

有时烟瘾犯了,他就使劲地啃着钢笔,有时是手指。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绝对不会抽出香烟,哪怕只是嗅一嗅。

“我搞到了火腿和面包。”玛格丽特放在桌上,“大概战斗快结束了,这几天政/府在催促居民正常上班呢。”

“上班?”

弗雷德仿佛听到某个荒诞的名词,随后冷笑了一声。

“嗯。”玛格丽特躺在床上:这几天她浑身都是灰尘与硝烟,累得根本没空管是不是干净。“POUM大概会被推出去当挡箭牌,我猜测的。”

“为什么?”

弗雷德对此了解不深。他一直在前线,没想过后方内部的龃龉。

“几方的势力都很大,不如就推出最力微势轻的当作替死鬼。”玛格丽特深深叹了口气,随后无精打采地看了他一眼。“你应该不是吧?”

弗雷德摇摇头。

“我总有些不安,弗雷德。”玛格丽特抓住自己的头发,“我很害怕。”

下午,玛格丽特终于收到了马修斯的电报。

他几天前发过来的,说他已经前往巴塞罗那了。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到达,但是玛格丽特多少安心了些。马修斯虽说支持意大利,但他又同时是个欧洲主义者,在西班牙内战期间展现出了惊人的悲悯、愤怒与前瞻力,玛格丽特逐渐把他当作航向标。

街道上重新人头攒动,玛格丽特也拉着弗雷德往外走。

柔和的春季暖风吹在二人脸上。他们就像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对情侣。

“电话公司已经升起加泰罗尼亚的旗帜了,弗雷德,我想巷战真的要结束了。”玛格丽特搂着弗雷德的胳膊,低声说道。

不仅如此,加泰罗尼亚的旗帜甚至挂在前些天看到的大教堂上。

嶙峋的教堂配上刺目的旗帜,既违和也丑陋。

“这是神圣家族大教堂,前几天还没挂上这个旗。”玛格丽特说着,“你说,我们能看到它建成的那一天吗?”

弗雷德俯身,在她的嘴唇上轻啄一下,“或许。”

卡车从二人面前驶过,玛格丽特抓住弗雷德的衣角,“那上面是被抓的POUM的人。”

“他们会去哪里?”

“监狱。毋庸置疑。”

玛格丽特的视线不偏不倚,“官方已经把POUM当成是‘第五纵队’,也就是把他们当作佛朗哥的一员。”

弗雷德觉得毛骨悚然。

谁都知道他们即将面临的是什么。

“我有熟人是POUM的,不知道他情况怎么样了。”他慌张地说,“你能顺道帮我找一个叫做埃里克 ·布莱克*1的人吗?”

“我可以试试。”玛格丽特说,“你怎么会认识POUM的人?听上去不是西班牙人。”

“英国人,他急着来西班牙,也就没像我们一样走国际纵队的路线,而是被熟人带入了POUM。”

命运总是这样环环相扣。

玛格丽特答应下来,但还是提醒弗雷德,“我不建议你去打听,这世道很不对劲。”

不对劲的事情很快就出现。

就在把POUM推出去当挡箭牌之后,所有人都开始追捕POUM的行动。一夜之间,曾经的盟友立刻变成了死敌,明明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没有任何错误,却仍旧会把他们被抓进监狱。

而后,不是POUM的、只要有任何污点或是背景含糊不清的人,也都会被插上“POUM分子”的旗帜,一并被抓进去。

“证件。”

深眸男人鹰隼般地盯着玛格丽特,她正在兰布拉大街上走着,准备给马德里拍电报。

自从巷战结束,这种日子便没有停歇过。玛格丽特随时都带着证件与证明信出门,并且随时都会遭到不同程度的检查。

“去哪里?”

“电信公司,需要联系马德里。”

男人的视线从上到下扫了一遍,随后合上她的证件。“包拿过来。”

尽管有些不快,玛格丽特还是把手包递了过去。

里面并没有放什么重要物品,只有几张空白的纸,和一份需要寄出去的文件。

男人检视了一番,随后又问,“寄给马德里的谁?”

“《纽约时报》的赫伯特·马修斯,”玛格丽特忽然蹦出另一个念头,随后又加上大作家的名字,“还有厄尼斯特·海明威。”

“我知道海明威。”他说,“走吧,放你过去。”

男人歪了歪头,示意放行。

随后,他又立刻拦住下一个随机的行人。

往前走了几百米之后,玛格丽特完全不敢回头,却只听见身后爆发激烈的争执——随后是一声枪响。

世界又恢复了安静。

在这种焦灼到崩溃的日子里,玛格丽特终于等到了马修斯。

*1: 彩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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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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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班牙内战]翻越比利牛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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