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尔里克彻底怔住了，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掌，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它们。艾琳娜的评估在他脑海中回响，驱散了之前的羞耻。
莉莉安夫人脸上缓缓绽开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那笑容里带着真切的，近乎欣慰的光芒。
“太好了…”她轻声说，一只手轻轻按在胸口，“这真是…最好的消息。艾琳娜，不瞒你说，我一直暗暗担心，害怕这孩子如果也像他哥哥那样，拥有过于耀眼的天赋该怎么办。” 她的目光飘向远方，带着后怕，“伊卢被那所学院选中时，我是又骄傲又恐惧。我总怕他去了那些我们无法触及的危险地方，遭遇不测…现在这样就好，真的很好。”
她重新看向萨尔里克，眼神温柔得几乎能滴出水来：“附魔师，炼金师…听起来多么安稳，多么体面。不需要去面对可怕的东西，不需要参与残酷的争斗。这实在是太好了。”
艾琳娜微微颔首，对莉莉安的反应并不意外。
“附魔与炼金是深奥的学问，需要耐心与敏锐，我并非这方面的专家。但引导萨尔里克少爷入门，打下一定的基础，我想这并非难事。”她的目光扫过萨尔里克，语气客观地补充道，“不过，十五岁才开始，确实有些晚了。通常有天赋的孩子，在十二岁左右就会开始系统的培养，接下来的训练可能会有些艰难，我想你也要做好准备。”
“我相信他会努力的。”莉莉安夫人轻轻笑了起来，带着一种调侃般的亲昵，目光转向萨尔里克，“艾琳娜，你看这孩子，都高兴得呆住了。我猜他今晚肯定要兴奋得睡不着觉了。”
被莉莉安夫人这么一提醒，萨尔里克才猛地回过神，意识到自己竟然一直失礼地直勾勾地盯着艾琳娜女士。一阵强烈的羞愧感瞬间淹没了他，他慌忙垂下头，恨不得把整个脑袋都缩进衣领里，苍白的脸颊泛起一丝窘迫的红晕。这副慌张又笨拙的模样，落在艾琳娜和米塔眼中，自然成了这个体弱又怕生的“小少爷”再正常不过的反应。
“好了，好了，”莉莉安夫人适时地打住了话题，语气轻快，“具体的事情，我们晚餐时再详谈吧。我让人给你们准备了房间，你们可以先去看看，稍作休息。萨尔，”她转向依旧低着头的萨尔里克，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你也先回房间吧，别忘了按时吃药。”
萨尔里克心里像是被什么毛茸茸的小动物抓挠着，充满了对“魔法”的好奇与渴望，却只能顺从地被女仆领离了会客室，一步三回头，重新回到那间四楼的卧室。他看着女仆端来散发着熟悉苦涩气味的药汤，这一次却没有太多的抗拒。
那通往神秘世界的大门已经在他面前打开了一条缝隙，连这令人作呕的药汁，也成了必须付出的、微不足道的代价。
傍晚时分，他破例被通知前往楼下的餐厅用餐。这在他被囚禁以来还是头一遭。长长的餐桌上铺着洁白的亚麻桌布，银质烛台映照着温暖的光芒。莉莉安夫人与艾琳娜女士已经就座，两人之间的气氛显得颇为融洽，显然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她们已经就某些事情达成了共识。萨尔里克猜测，收留艾琳娜女士和她的学生，莉莉安夫人想必获得了一份相当丰厚的报酬。
仆人们开始上菜。当一碗金黄色的南瓜汤被端到他面前时，萨尔里克几乎屏住了呼吸。汤碗里，浓稠的汤汁散发着南瓜特有的清甜气息，上面精心铺着一层烤得微微焦黄的芝士，醇厚浓香的蒸汽扑面而来。这是他曾经最爱的一道菜，在那些饥寒交迫的日子里，他连做梦都想再尝一口的味道。他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见过它了。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汤勺，内心涌动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至于旁边那道看起来硬邦邦的熏制肉排，他本来也没什么胃口，正好可以不用碰——这完美地掩盖了他对如何使用刀叉这类繁琐的贵族餐桌礼仪严重缺乏了解的事实。他只需要低头，专注地贪婪地品尝那碗温暖的南瓜汤就足够了。
然而，他低估了莉莉安夫人的观察力。
晚餐结束后不久，当他刚刚回到房间，还没来得及回味那碗汤的滋味，以及思考关于魔法的任何问题，房门就被无声地推开了。那个眼神阴森的中年女仆长——艾米娜，如同一个冰冷的幽灵般走了进来。他现在已经知道，这个女人是莉莉安夫人最信任的心腹，掌管着城堡内所有仆役，也负责给他喂药。
“小少爷，”艾米娜的声音干涩而没有任何起伏，像钝刀子刮过木板，“夫人吩咐，从今晚开始，由我来指导您正确的餐桌礼仪。您今晚的表现，实在有失哈里斯家族的教养。”
不等萨尔里克反应，她已经利落地将一块沉重的银质餐巾叠好，又不知从何处拿出一套多余的刀叉，放在了房间中央的桌子上。 “现在，我们从最基础的，如何正确使用汤勺开始。”她演示着极其缓慢而标准的动作，每一个角度，每一次抬起的高度都精确得如同尺子量过。
“手腕要稳，动作要轻，不能发出任何碰撞声。”
“喝汤时，勺尖要朝向自己，从侧边送入嘴里，不能吸吮。”
“放下时，要置于餐盘右侧，勺心向上。”
萨尔里克笨拙地模仿着。他的手指因为长期虚弱而显得有些无力，动作更是僵硬不堪。
“错了。”艾米娜的声音冷冰冰地响起，紧接着，一把打磨光滑的硬木尺便毫不留情地敲在了他的手背上。
“啪！”的一声，清脆而疼痛。
萨尔里克痛得缩了一下，手背上立刻浮现出一道红痕。
“重来。”女仆长命令道。
整个晚上，直到深夜，萨尔里克都在艾米娜严厉的监督下，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那些枯燥而繁琐的礼仪动作。拿错了一次刀叉的顺序，打；餐巾摆放的位置偏离了一指宽，打；喝汤时下意识地想要吹气，更是重重地打。他的手背很快变得通红，火辣辣地疼，连工作量较小的左手都开始微微颤抖。
当时钟终于敲响午夜十二下时，艾米娜才像一尊终于获得指令的雕像，停止了对萨尔里克的折磨。她面无表情地收起硬尺，随后从围裙口袋里取出一个粗糙的陶制小盒，随手扔在桌上。
“自己涂上。"她冷冰冰地命令道，"明天别让人看出痕迹。”
“今晚就到这里。请小少爷牢记，明日用餐时，我不希望再看到任何失礼之处。” 说完，她便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将大门锁上。
房间里重新陷入寂静。萨尔里克瘫坐在椅子上，看着自己红肿的手背，热胀感一阵阵传来。他打开盒盖，一股混合着鱼腥和矿物油脂的刺鼻气味扑面而来。盒子里装着半凝固的黑色膏体，在烛光下泛着油腻的光泽，隐约可见些许未能研磨均匀的植物纤维，完全看不出是用什么材料制成的。
他用手指挖取一块药膏。那膏体质地粘稠，触手冰凉，在皮肤上推开时带着令人不快的滑腻感。当药膏接触到红肿的伤口时，先是一阵刺痛，随后化作持续不断的灼热感，仿佛有无数细小的烫红的针尖在伤口处反复扎刺。
然而，他却觉得这份痛苦与另一种情绪相比是多么的微不足道，难以抑制的、轻飘飘的喜悦正顽强地从心底钻了出来，他快活得简直可以沿着城堡走十圈。他傻笑着抬起依旧刺痛的手，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复看着，仿佛能从那红肿的皮肤下，看到一丝与艾琳娜相似的光。
魔法。他，萨尔里克，真的要学习魔法了。
直到躺回床上，闭上眼睛，这个念头依旧在他脑海中盘旋，然后他就如莉莉安说的那样，失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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