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欧文

南法之行花费的时间比欧文预计得要长很多,其中大半的原因得归咎于克丽丝汀。初见后的第二天,这位弱不禁风的远房表妹就患上了感冒,拖拖拉拉一周多才好。克丽丝汀对家中有客人来访、自己却身体抱恙这件事似乎很过意不去,刚一恢复就邀请欧文去参观藏书室,结果很不幸地再次开始发烧。母亲索性让他一直住到她彻底康复才离开。于是,欧文踏上返程的时候,夏季学期已经快过去一个月。

不知足是人生的常态。幼时他住在朗曼家的旧邸,总觉得那些上百年的老房子阴暗、沉寂,和父亲一样令人生畏,结果它们黯然易主,彻底成为不合时宜的回忆;童年时他跟随母亲碾转奔波,觥筹交错的宴席和花团锦簇的舞会无比热闹,他却渐渐感到厌倦,日益怀念故土一成不变的安宁;初到C.C.时,他将自己封闭在书本的世界中,用刻意营造的孤僻抵御外界的刺探和嘲笑,期待毕业的日子早些到来。可不知诸神是太早还是太晚听到了他的祈祷,在欧文终于对这里产生归属感后,却要与之告别了。

从他在海神港下船开始,就感到周围的氛围怪怪的。学生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聊天很正常,但普通的闲聊不会在他经过的时候戛然而止,更不会在他走远后,还特意回过头看他。

欧文深感莫名。他平时鲜少与同学打交道,即便晚报道了些日子,也应该没什么人注意到才对,为何这样大惊小怪。本打算到宿舍问问尼克,但房门一打开,迎接他的只有两张整洁的空床。客居南法的日子霎时被浓缩成一个点,断开的记忆随之复苏。他猛然记起,冬学期结束时尼克·温特伯恩尚未出院,可在那之前很久,他们就已经不怎么说话了。

……难道这小子还在校医院蹭吃蹭喝?

欧文心中“咯噔”一声,但还是强迫自己把事情往滑稽的方向想,按部就班地收拾完毕,才慢吞吞地往校医院走去。隐约的不安随着路人奇异的注目礼而变得越发强烈。等到校医听完他的问题,不做回答,反而探究且同情地注视着他时,欧文的耐心终于耗尽了。

“赛斯医生,能别卖关子了吗?最近发生了什么,我真的完全不知情。”

“好吧,我还以为,你才是最了解前因后果的……”校医耸耸肩,“此前的地震引发了温特伯恩先生精神或心理方面一直存在的问题,虽然目前还无法确定是持续性还是间歇性的。总而言之,他现在已经得到了控制,不会对别人造成影响。”

“他怎么了?”

“一些妄想,一些引发骚动的行为,包括但不限于在校园里发送恐吓传单和信件,公开造谣生事等等。”赛斯医生停顿一下,显然觉得这个词非常尴尬。“他认为自己是……救世主。”

欧文震撼得无以复加。尽管他经常腹诽尼克“脑子有病”,可此“有病”非彼“有病”。欧文从不怀疑尼克是个正常人,只不过C.C.不愿接纳,才让他始终显得格格不入而已。

“他人呢?”

“在禁闭室。莫罗女士要亲自看着他。”

欧文默默退出校医办公室。禁闭室肯定不许探视,莫罗女士自然也会守口如瓶。几经周折,欧文才勉强拼凑出这段时间发生的事。茫然和难以置信的感觉充斥着他的脑海,自他们最后一次分别只过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为什么整个世界都不一样了?

之前地震引发的人员和财物损伤学校尚未给出解释,大范围出现的匿名信更让全体师生惴惴不安。沉寂许久的校董事会在校长缺席的情况下被临时召集。各路报纸公开质询西尔弗·胡夫而未获回应。小道消息和流言蜚语四下传播。有人说胡夫校长经年累月侵吞捐赠,对学校里的各类设施都疏于维护;有人说周围海域迷失的船只其实都是胡夫家族有意为之,为了保密C.C.的位置不择手段;甚至有离谱的传言称,奥斯顿船长的幽灵一直没有离开科林斯岛,他见到自己的心血被如此对待,才制造灾害警示后人……

欧文不明白事态为何突然失控,但他知道解决问题的通常流程是什么——推出一个人为混乱负责,处理掉他平息众怒,然后此页翻篇,一切就当无事发生过。

照眼下的趋势,最合适的人选正是尼克无疑。

有那么一瞬间,欧文觉得这个世界操蛋又恶心,好在义愤只会短暂地夺走他的理智,不会真的促使他做出什么。他清楚地记得,自己曾多次提醒过这位室友低调行事,眼下的状况,他既无责任,也爱莫能助,此次回来唯一要做的事,仅仅是按照母亲的要求办理转学而已。

将整理好的材料提交给教务办公室的文员后,欧文就闭门不出,一心等着手续办毕。结果一天,两天,三天过去,执事敲开宿舍门,送来的不是文书函件,而是舅舅通知他去办公室一趟的口信。

欧文苦笑一下。他就知道,自己不可能简简单单地抽身离开。

时近傍晚,执事把他带到门厅就止步了,显然已经得到特别的指示。欧文硬着头皮往里走,越靠近会客室,争执声就愈显清晰。他把手搭在门把手上,不禁细听起来。有西尔弗,有莫罗,还有一些他也不知道是谁。欧文听得心惊肉跳,既不明白怎么有这么多人聚在校长办公室里,也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被叫过来。

“……谁指使你的?鲁杰罗,马卡里奥,拉蒙特,还是其他人?”

“西尔弗,你这是诱供!”

“我只在乎问题能不能得到解决。”

“孩子,别怕,大胆地把真相说出来,我们会保护你的。”

“我已经说了一千遍、一万遍了——”一个熟悉的嗓音。欧文眼皮一跳。

“够了!我要听的不是你那些荒诞可笑、甚至无法自圆其说的谎言,告诉我名字!他们许诺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做这些?”

短暂的静默后,屋内传出椅子与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紧接着就有人大步流星地走来。他下意识地想躲,但门已被一把拉开。欧文·朗曼就这样毫无准备地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中,手足无措,神情茫然。

“既然来了怎么不敲门。”西尔弗生硬地问。

欧文连连道歉,埋头跟进来。房间内气压很低,每个人脸上的戾气都浓得像是暴雨前的乌云,只有身处漩涡中心的尼克·温特伯恩例外。他一脸无辜,如果不是疲态过于明显,甚至称得上泰然自若,气定神闲。

“这就是罗珊娜的儿子吗?都这么大了。”一名坐在沙发上的中年男性说。他的头发花白,身材富态,马甲上的扣子似乎随时都会崩掉。“别担心,这里发生的事与你无关,只是一些简单的询问,如实回答就行。”

欧文想不起来他的名字,只隐约记得他是某个关系并不亲厚的远房表舅,在朗曼家的旧领尚未卖掉时常到庄园品酒,让母亲颇有微词。

“欧文,你的室友温特伯恩先生提到了一些我们从未听说的事情,需要向你核实一下。”西尓弗换了一种更为温和的语气。“你曾在学校里见到任何神秘空间,或者会说话的石雕、幽灵等类似的东西吗?”

脑子里嗡的一声,欧文瞬间明白了这里正在发生的是什么。

这是一场审判,而且是一场预谋已久的有罪审判,既要有正义的结果,又要有完美的过程。

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他们都在等着他的证词,等着他为既定的结果提供合理的素材和有力的支撑。如果他不想被绑在十字架上,就只能往火堆里添柴。

“没有。”

尼克无奈解释,“我早就说了,他根本不记得时间茧里发生的事,问了也没用。”

“可在此之前,我们就相同的问题询问过安吉利斯小姐,她却给出了不同的回答。”

尼克哑了一瞬,讷讷承认,“她也不记得。当时……她只是想帮我解决麻烦。”

一阵啧啧声响起。西尓弗从容不迫,莫罗面无表情,剩下的人或是目光炯炯、咄咄逼人,或是满脸烦躁、怒气冲冲。

“也就是说,你的那一套说辞,其实没有一个人可以作证。”

“但这不代表我就一定在说谎啊?第一批信件你们总可以求证吧?那里面的内容分毫不差,这还不足以说明什么吗?”

“莫罗女士,请记下来。温特伯恩已经承认所有的恐吓信都是他的所作所为了。”

“这不是重点啊,各位先生,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搜查学校,尽快找到最后的黄金矛,这是唯一能够彻底杀死它的办法,否则只会重现当年的惨剧——”

“安静!”

有人喝住了尼克,显然已经愤怒到了极点。

西尔弗没有理会,径自转向欧文。“地震发生的前一天,你见到温特伯恩先生了吗?”

“我记不清了。”

“不记得,还是不敢说?”西尓弗身体前倾,循循善诱。“根据我了解到的情况,温特伯恩先生似乎经常不在宿舍,白天上课缺勤,晚上夜不归寝,还经常在校史馆、酒神厅、还有废弃区等学生通常不该出现的地方逗留。是这样的吗?”

欧文小声道:“是的。”

“这可都是损毁最严重的区域!”站在窗户边的瘦高男人大声道。

“也正是防护咒破损的地方。”西尔弗淡淡地说。他拉开抽屉,将一根黄金制成的锥子放在桌子上。“欧文,这个东西你见过吗?”

“见过。”

“它是否归温特伯恩先生所有?”

“是的。”

“经过我的研究,这个东西具有让学校的保护屏障暂时消失的作用。虽然不知道是谁交给的温特伯恩先生的,但酒神祭的前一天晚上,他就是拿着它离开的吧。”

欧文无声而缓慢地点了点头。“没错。”

刚准备反驳的尼克忽地陷入了沉默。

欧文心虚到不敢抬头望,可他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对方的表情——就好像自己是看着尼克的眼睛说出的这句话一样——

那是一种凝固的、朦胧的、平静的神色,不见意外,只见千丝万缕的遗憾和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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