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尽,恩柏正蹲在岔路口啃着半块吃剩的荞麦饼,对着两条路发愁有一会了。她虽然发出豪言壮语要揪出让她染上黑疫病的混蛋,但要往哪里走她还真是没有头绪。
不过好消息是,手腕上的紫斑没变大了。
荞麦饼的碎屑引来了几只饥饿的小鸟,站在恩柏不远处的树上。有只最胖的也是最大胆地站在她脚边,芝麻大的小眼虎视眈眈地盯着恩柏手中的荞麦饼。
冬季的早晨,还是很冷。恩柏一头乱蓬蓬的短金发在风中如同茅屋上的干草瑟瑟抖动。她身上那件干裂的皮夹克堪堪到腰部,袖口露出参差不齐的线头,领口处的亚麻内搭泛着黄。下身的深灰色裤子,起了毛球,膝盖和臀部磨得泛白。裤脚处用两根粗细不一的绳子胡乱系着,长短不一的绳头随着风轻轻晃动。她脚上那双旧短靴在靴筒上被用颜料画上了拙劣的彩虹和笑脸。
那天匆忙收拾之中,有很多东西来不及拿。虽然多年的积攒被付之一炬,还被迫流落街头,甚至还可能命不久矣,恩柏还是很兴奋。
五年前来到村庄定居的幼小恩柏是可怜的流浪儿,五年后的恩柏小姐可不一样!爬得上教堂的屋顶,偷偷溜进过地窖,跑得过玛莎的羊,抓住过野猪,有一双灵巧的手,什么都会干,有的是力气!甚至她还能死而复生!
神啊!她简直是天生的冒险家!踏上旅程,寻找宝藏,然后成为坐拥一城财宝的大领主!
----冒险家的故事还是她在酒馆擦桌子时偷偷听来的。但这不重要!
她狠狠咬了口干硬的荞麦饼,将它囫囵吞下。
“迷路是冒险家的特权!”
她拍了拍满是碎屑的手,掏出了襁褓扣,抛向空中:“正面朝上就走左边,背面朝上就走右边!”
襁褓扣被抛起,在晨光中折射光芒,又无助地落下。
恩柏正伸手去接,不远处脚边的胖鸟突然俯冲而上,叼起扣子便往北飞。那边不属于两条大路,是茂密的树林中的小径。
“小偷!”恩柏笑骂了一声,拎起布袋就拔腿狂追。
“这么贪吃,肯定知道哪里有好东西!”
胖鸟掠过结霜的树林枝桠,翅尖扫落的冰晶在晨光中折射出虹光。恩柏初来这个地方,不知道这片树林中藏着座会唱歌的钟塔,传说中它的歌声能让人长出水晶牙齿。
杉林的雾气浸湿了恩柏的肩头,金色的发丝也是微微湿润,紧贴在颈间,她跟着胖鸟在林中蹦跳。
恩柏也是出奇的胆大,靠着有襁褓扣的力量,在林中一直追逐着胖鸟。
远远的,林深处传来什么东西震颤的嗡鸣,伴随着一阵阵地咔咔声,惊飞一群鸟雀。
恩柏抬眼望去,在天边黑压压的鸟雀后面,一座尖顶钟塔静静地矗立着。
她有些迟疑,胖鸟却一头扎进林中的阴影,往钟塔方向飞去,仿佛那里藏着全大陆最好吃的荞麦饼。
当恩柏气喘吁吁追到钟塔脚下时,胖鸟已经飞入了塔楼。
恩柏喘着气仰视这座钟塔,发出感慨:“好可惜啊!”
村里面也有钟塔,恩柏还爬上过钟塔的顶端去敲响那口大钟。可此时她眼前的钟塔,却像一头被巨兽啃食过的残骸。
这座钟塔由一个个巨大石砖砌成宏伟的塔身,在最上又起了两座高高的尖塔。一个塌陷了,倒在另一个上。巨大的不平衡让没塌的尖塔向中间倾斜,两座尖塔和剩下的塔身构成了一个类似三角的形状。坍塌处露出内部交错的青铜导轨与传动轴,巨大的主齿轮卡着半具风化尸骨。
立着的塔身仅存着的雕像,也被不知名力量齐腰切去,只能大概看出马的形状。即使是这样,也能看出工艺极好的雕刻技法。
雕像断裂处露出大大小小的齿轮,鬃毛状的细密铜丝与齿轮纠缠成诡异的共生体,渗出了紫色的结晶,如呼吸般明灭。
倾斜的塔身让马型雕像成了森林中爱攀爬的植物的桥梁,从塔基往上的地衣从而爬满了整座钟塔。它的根系钻入墙缝代替齿轮成为钟塔新的血管和骨骼。卡住的齿轮发出咯咯声,像濒死者的喉音。
恩柏绕着塔基转圈。钟塔的塌陷比看起来严重,塔基下全是飞下来的砖石,将地面砸的坑坑洼洼。外墙裂缝里垂着层叠的蛛网,裸露出了锈蚀的齿轮。贴在墙上,还能听见遥远的齿轮咬合声。
恩柏的靴子踢飞半块掉地上的腐朽齿轮,终于找到了个角度发现那只胖鸟。它站在塔尖塌陷处,喙部正反光----那是她的襁褓扣,它将口中之物放入巢中。
“原来你是钟塔的看门鸟?”恩柏捡起脚边的小石子掂了掂,泄愤一般扔向胖鸟“给我等着!”
恩柏没有那么强的力量,石子在半途就落了。胖鸟发出嘎嘎的尖叫,似乎在嘲笑她。
要拿回襁褓扣,就得先上去。
恩柏继续绕了绕,终于发现了一个缺口。但是有点奇怪,缺口上下左右都是完好的,砌石整整齐齐地叠着,却莫名其妙在中间开了个一人通过的小洞。
恩柏打量了一会,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像蛀牙!”---恩柏混在教堂时,曾看见神父面对修女呲着大嘴,露出被蛀了一半的门牙。
从蛀牙一般的缺口钻进去时,铁锈味混着不知道什么东西的酸臭扑面而来,恩柏差点吐了,她发誓,这味道比久未清理过的牛棚马棚还臭。
还有齿轮咬合声,更清晰了,像老人磨牙般咯吱作响,空气里漂浮着铜绿碎屑,沾在舌尖泛起金属腥甜
恩柏找了根木棍,简单处理后做成简易火把,微微照亮了四周。
没想到外面是石头的立面,里面居然是铜铁,不只是墙面,连悬梁和支撑这些,大多都是铜铁。在村里都还是木制和石制的时候,这个荒无人烟的树林里居然有人用上了铜铁。
乡下少女恩柏惊叹,不过转念一想,她现在可是冒险家,等发财有了自己的领土,别说是铜铁,她的房子可是要镶满宝石和黄金!
恩柏借着火把和裂缝的光亮,打量这个地方。她见过人最多的时候,是在村子里一年一度的丰收节,那时整个村子的人和谷子都堆在一起。可那是在开阔的室外,而这钟塔里面,空间大得让她有些恍惚。她脑袋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感觉能装下村里所有的谷仓,说不定还能再塞进两个牧师家那最大的牲口棚呢 。
然后下一秒,恩柏就一脚踏入了粘腻之中。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弯下腰查看。地板上积着浅浅一层不知道怎么东西构成的深色液体,鼻子倒是没闻到和空气中酸臭明显的差别,也可能是酸臭就是这玩意发出的。
恩柏抬起脚,脚下有拉丝的感觉。脚趾在靴子里动了动,暂时没有感受到凉意,说明液体好像没有进到她靴子里面。
她硬着头皮走进液体中,不停地左右看,希望能赶紧离开这该死的液体。
在这黑暗中摸索前行,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没办法辨清方向,好不容易找到墙壁,摸着墙壁前进。
脚下的触感令人作呕,黏腻又潮湿,仿佛踏入了一片腐臭的泥沼 ,挪动间伴随着粘腻的拖拽感。
她扶着的墙壁上也时不时会有粘腻的感觉。恩柏赶紧找了根棍子,代替手。
更要命的是,脚下粘液里隐藏着凹凸不平的东西,尖锐地硌着她的脚底,疼得她忍不住皱眉吸气。走动间更是会不小心踢到,然后产生坚硬物品划过地面的刺啦刺啦刺耳声音。
终于忍不住了,她用棍子在粘液下一阵划拉,然后挑起了什么。
恩柏拿近火把,这是一条不长的链子,链子的一端牢牢地捆在液体下,另一端是一个圆环。恩柏看过类似的,就是牧师家牛棚里的牛的鼻环。
总不能在这里养牛吧?恩柏叹了口气,加快了脚步。一路上粘液被踩踏拖拉的水声总是混着链子响动的声音,恩柏粗略记了一下,她至少不少于二十次碰到铁链。如果在这里养牛,这得是全村的牛。
好不容易,恩柏终于在跳动的火光中看到楼梯了。她迫不及待地冲了过去,在干燥地面上长长地松了口气。
“这可比玛莎的草药足浴刺激多了!”她单脚跳着甩落粘液“建议收费牌写:‘附赠脚底按摩(带钉刺款)和铁链交响乐欣赏’!”
刚好,在楼梯旁还有个房间。恩柏在干燥的台阶侧边像狗蹭树一样蹭干净了靴子上的粘液,转进了房间。
门没锁,或者本来是锁着的后来被撬开了,反正她一推就开了。
房间里面意料之中的一片狼藉。这钟塔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建的,时不时有胆大的光顾,在这里留下一个个路过的痕迹。
恩柏在狼藉之中,捡了一把木剑。剑身上甚至刻着歪扭的名字--恩柏不识字,但酒馆里的故事告诉她骑士们往往这样做。她将剑身上的名字来回摸了好几遍。
这木剑平平无奇,工艺也很粗糙,就是一把小孩子用来玩的玩具。
先不说刺穿人体,就连当作菜刀切肉都够呛。也怪不得会被随意丢弃在这里。
恩柏一手举着火把,单手持剑兴奋地挥舞了几下。剑招倒是没看出来,力气确实挺大的, “唰唰” 作响,将地上的灰尘带起来,飞进自己鼻子反倒狠狠打了几个喷嚏。
恩柏一点也不会剑招,舞剑的姿势跟她在村里粗鲁地杀鸡鸭没什么区别,但这丝毫没有打击到她的兴奋。
她想,现在不会没关系,她将来会学会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剑法,在最宏伟的城堡快乐的生活。不会再被病痛困扰,不会再有流浪,也不会再有背叛和抛弃,她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伟大的冒险家,坐拥黄金与宝石城堡,人见人爱的恩柏领主的一生,即将从这里启航!”
恩柏将木剑紧紧地贴在胸口上。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