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炎炎,吴建国骑着小三轮车驶进巷子。
那台崭新的华生牌电风扇被安放在了小客厅里最显眼的地方。
下班回家的张阿妹心情不错,晚上还特意从鸡笼里捡了两颗新鲜的鸡蛋,嫩绿的葱叶配上金黄的鸡蛋,一道葱花炒鸡蛋刚上桌就被三个孩子狼吞虎咽地抢光了。
放假的日子自然是悠闲的,自从有了电风扇,吴姗姗就在书桌前坐得住了,她几乎不出门,每天窝在家里继续自己未完成的稿子。
今天是个例外,临近开学,她和吴建国要了几张布票,打算去百货商店给自己买几件合适的内衣。
迈入青春期的少女身体开始发育,宋莹之前给她做的那两件穿在身上基本只能起到遮盖的作用,每次上体育课跑步的时候她的胸前都很不舒服。
张阿妹向来是不管她的,好心的邻居总不能日日把心思放到自己身上,她不能永远等着别人的施舍。
八十年代初,商店里可供挑选的款式也不多,根据自己的需求她快速挑了三套内衣,把布票和钱都交给售货员后,她拎着袋子出了商店。
公交车停在离家不远的地方,吴姗姗下了车,太阳火辣辣地烤在人身上,她低着头快步向前走去。
金秋九月,一中的门前堵满了送孩子开学的家长。
校门口实在拥挤,吴姗姗和庄图南只好从自行车上下来,推着车子慢慢穿过人群。
初三的课程就这样紧锣密鼓地开始了。
庄图南的成绩一直在年纪四十左右徘徊,黄玲嘴上不说心里却有些沉不住气了。
一中的老规矩,只有进了年纪前三十的学生才能直升高中,庄图南离这个门槛还差了十来名。
“姗姗姐,你们回来了!”
下了晚自习的吴姗姗和庄图南刹住车子抬头,是在房顶上练舞的林栋哲。
听宋莹说,这几天少年宫好像有什么舞蹈比赛,林栋哲这几天吃完了饭都会跑到房顶上练习一会儿。
吴姗姗:“栋哲,练得怎么样了?”
他一脸臭屁,“放心吧,肯定能拿奖!”
房顶上的人又舞动起身体,吴姗姗笑着摇摇头,“这个栋哲,天天就知道耍宝。”
车轮吱呀呀地碾过青石板小路,离家已经很近了,他们没再骑车,推着车慢慢踱步回去。
身边的庄图南一直保持着沉默,吴姗姗觉得奇怪,他这几天明显情绪不对劲,难道是升初三后,学习压力大?
她悄悄打量他一眼,青春期的少年忙着长个,即使吃的再多身量也还是单薄,庄图南更甚,他长得又高,生得又白,活像一株清爽挺拔的翠竹。
已经到家门口了,瘦竹子此时却低垂着眼,纤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车铃。
吴姗姗起了坏心,猛地往他跟前一凑,大喊一声:“庄图南,到家了!”
他好像被吓了一跳,踉跄着身子差点摔倒。
吴姗姗连忙拽住他的胳膊,“你怎么了?”
他稳住身体,慌乱地抬起头,“没怎么……明天见。”说完,推开小院的门走了进去。
夜已经深了,小院里一片漆黑,只有小客厅里的一盏老旧台灯发出微弱的光芒。
庄图南倚靠在黑色的门板后,大口喘着气,胸膛剧烈起伏着,右手处刚才被触碰过的地方灼热地发疼。
少女的馨香还萦绕在周围,他的手轻轻抚上胸口,心跳得飞快。
周三下午最后一节课是全班大扫除,吴姗姗负责收尾工作的倒垃圾。
老师一走,学生们兴奋起来,有两个男生正拿着扫帚在教室里跑来跑去,教室里顿时尘土飞扬起来,她捂着嘴跑到走廊上。
隔壁的办公室里又传出几声老刘的训斥声,从半掩的门缝里能看见江亦桉倔强的侧脸。
吴姗姗静静听了一会儿,无外乎又是和人打架这样的事,她刚准备移开目光,低头江亦桉忽然抬头,二人视线在空中交汇,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
老刘愤怒的咆哮还在继续,吴姗姗不自在地移开目光往旁边挪了挪,雪白的墙壁彻底遮住了她的身影。
办公室里,刘志强撇去杯子里的茶叶浮沫,扭曲的水汽挣扎着逸散在空中,他沙哑着嗓子说:“江亦桉,你这次惹得事也太大了,被打的学生家长态度很强硬,我已经通知你母亲了,明天下午她就从北京回来处理你的事。”
“用不着,反正她也不会回来,我的事不用她操心。”
江亦桉把脸撇向一边,一副无所谓的姿态,可惜淤青的嘴角和微肿的右脸破坏了试图装酷的愿望,只显得滑稽可笑起来。
老刘看见他就来气,把茶杯往桌子上重重一放,“行了,别在这里嘴硬了,早晚有你后悔的时候,赶紧滚回班里去吧。”
班里的大扫除已近尾声,吴姗姗吃力地拖着铁皮垃圾桶往外走,忽然,身后一轻,江亦桉把桶提了起来,下午的夕阳惴惴不安,他只留下一个一瘸一拐的背影。
“哟,江亦桉!都身负重伤了还去倒垃圾,没看出来你还这么有集体荣誉感啊。”后排的几个男生见他提着桶回来故意调笑着说。
江亦桉皱眉:“边儿去!老子就爱倒垃圾,少管闲事!”
“姗姗,你刚才不是去倒垃圾了,怎么江亦桉……”王慧的声音忽然停下。
吴姗姗从试卷中抬起头,碰上她一脸原来如此的表情。
周四下午,小雨
明天就是中秋节了,今天终于不用再上晚自习了,放学的铃声响起,学生们一窝蜂地冲向门口。
吴姗姗却不急着收拾书包,她今天要值日,走得晚。
和同组的值日生拖完地、倒完垃圾,刚才还喧嚣的学校一下子安静下来。
“我们先走了,姗姗。”
“拜拜,节后见!”
教室里只剩她一个,林栋哲播报的天气预报还真准,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越下越大了。
幸亏今天坐公交车来的,这么大的雨要是骑自行车非得淋湿不可。
背上挎包,锁好教室的门,吴姗姗从楼上下来,抖开小黄伞,她走进了雨幕中。
校门口的警卫室旁边蹲了一个人,这么大的雨,那人并不打伞,雨点毫不留情地落在他身上。
或许是因为太冷,他把自己缩成一团紧紧依偎在那扇老掉牙的木板门前。
看门的李大爷叼着烟卷,一脸无奈地劝说:“我说同学,这么大的雨你赶紧回家吧。”
风中寂静无声,李大爷见劝不动他,叹口气说声:“真是个瓜娃子!”转身回了温暖的小屋里。
雨越下越大,大片的墨色乌云把太阳遮了个严严实实,世界灰暗下来。
吴姗姗一脚踩进雨水中,干净的鞋面已经被溅起的污泥染脏了,她也在老掉牙的木板门前蹲了下来,小黄伞为他们隔开飞溅的雨水。
雨水打湿了她的裙角,那人抬起头,平日总是飞扬的眉眼耷拉下去,淡白的嘴唇紧紧抿着,有水珠从脸上滑落,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吴姗姗的指尖落在他通红的眼尾,“江亦桉,你要哭了吗?”
下了半夜的雨终于在天将明时停了,初三(三)班的班主任刘志强躺在床上翻了个身,咕哝了几句梦话后又沉沉睡去。
隔壁房间里传来几句轻微的嗽声,一中家属院中的人们都沉浸在梦乡。
家属楼下的公用电话发出一阵刺耳的铃声,砰砰的敲门声惊醒了刘志强,一通来自北京的电话彻底打断了他的美梦。
“刘志强,有你的电话!真是的,这么大早……扰人清梦。”
他一下子清醒过来,胡乱披上几件衣服就往外走。
刚才敲门的李大爷一脸幽怨地看着他,刘志强陪了几个笑脸,清清嗓子接起电话,
“江局长,我是亦桉的班主任,您说。”
“被打的同学家长您已经协调好了?那真是太好了,昨天您没来,我正担心呢!”
“您和你爱人工作忙我们都理解的,好的,好的。”
“亦桉也理解的,我经常给他做思想工作的,那天我还说您和尊夫人都是为国家奋斗的人,我们一定要体谅……哦,您先忙,您先忙。”
“好嘞,好嘞。”
即使对面的人看不见,他还是不停地弯腰点头,一直到放下电话,他挺直了腰板,啪地把五毛钱拍在柜台上。
假期第三天,去阿爹阿娘家过中秋的庄图南一家回来了,林栋哲一反常态地不去缠着庄图南去踢球,他跑来缠吴姗姗了。
“姗姗姐,求你了,你就告诉我,你的笔名叫什么吧!”他拽着吴姗姗的胳膊使劲晃了晃。
吴姗姗觉得自己快被不知轻重的小屁孩晃散架了,她一把按住林栋哲聪明的大脑袋,“我也求求你了,快去找图南玩吧,或者找筱婷。”
他撇撇嘴,“我可不去,每次庄筱婷从爷爷奶奶家回来脾气都会特别不好,我这几天可不敢招惹她。”
那你就来招惹我嘛!吴姗姗被缠得没了办法,“栋哲,你别晃了,我给你一块钱,你带着筱婷去小卖部买点麦芽糖吃,快去吧!”
林栋哲:“我不去,我有钱,而且我不想吃麦芽糖。”
吴姗姗扶额,孩子大了,不好糊弄了。
“那你想干嘛?”
他乌黑的眼珠乱转,“你不告诉我笔名要不把手稿给我看看也行!”
吴姗姗给他一个爆栗,世界安静了。
捂着被打的额头,林栋哲敢怒不敢言地看着她,就在吴姗姗以为这小子要爆发的时候,他打开手里的小画书看了起来。
房间里两人一左一右坐在沙发上,手里各自捧着书看起来。
“姗姗,我给你拿了枣泥月饼,你快尝尝!”庄图南的声音打破了安静的读书氛围。
他手里拿着几个月饼走进院子,“栋哲也在啊。”
屋里的两个人都看着他,他顿了顿说:“栋哲也尝尝吧!”
林栋哲:“算了吧,我不爱吃枣泥的。”
吴姗姗高兴地接过月饼,“谢谢,我们家今年买的都是鲜肉的,我还以为吃不上甜月饼了呢!”
她接过月饼咬了一口,甜甜的枣香混着酥油好吃极了!
看她吃得香甜,庄图南一时忘形,伸手为她擦去嘴角的碎屑,“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
“我嘴馋嘛!”
吴姗姗没在意,她随手抹几下抬起脸说:“还有吗?”
白生生的小脸凑到眼前,庄图南看着她琥珀色的眼睛柔声说:“现在干净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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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枣泥月饼和小黄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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