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一踏入林中,便有一股潮湿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四周的树木高低错落,高的遮天蔽日,难见天光;低的遮蔽地面,阻隔视线。加上四周弥漫的浅淡瘴气,若是常人来此,定会寸步难行。
好在谢李二人艺高人胆大,一人破阵,一人卜算,配合默契,有惊无险地避开了沼泽险地、蛇虫鼠蚁,加上有避瘴符在手不惧瘴气,不出半日已寻到密林中央,找到了洛成江等人遗留在林中空地的帐篷与物资。
东西在这儿,人却杳无音信,显然失踪得仓促。李忘生借由这些物品又卜了一卦,眉头微蹙。
“怎么?”
看出他神色不对,谢云流凑上前,正要细询,忽地抬起头看向上方。与此同时,李忘生亦抬眼望去。
叮铃——
清脆的银铃声随风传来。只见不远处一株高大古木的横枝上,不知何时竟端坐着一个苗疆装束的少女。她约莫十六七岁年纪,双腿悬空轻晃,繁复的银饰缀满衣裙,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悦耳的轻响。斑驳的树影洒落,令她的面容显得朦胧而姣好,此刻正歪着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们,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眼神清澈,神色间满是探究。
谢云流瞬间侧身,将李忘生严严实实护在身后,指尖剑气隐现,目光锐利如刀,厉声喝道:“谁?!”
少女没有回答,只是伸出纤细的手指,遥遥指向密林更深处的某个方向,嘴角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一分。下一刻,她的身影如同被风吹散的雾气,在枝叶间倏然淡去,只余下那声清脆的铃响仿佛还在耳边萦绕。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那个方位,与我先前卜算一般无二。”数息后李忘生眉头微蹙,望着那边神色决然,“师兄打算如何?”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谢云流嘴角扬起,齿关轻磨,“追!”
打定主意后,两人不再迟疑,朝着少女所指的方向疾行而去。没走多远,林木豁然开朗。只见前方出现了一片不大的林中湖,湖面被层层叠叠的碧绿莲叶覆盖,随风摇曳。而在湖心最深处,一株通体血红、含苞待放的莲花静静伫立。那花瓣只绽开两片,色泽殷红如凝固的鲜血,花瓣边缘凝着晶莹的水珠,在穿过树冠缝隙的微光下,闪烁着妖异诡谲的光泽。
“血莲!”
见到那朵莲花,两人面色都是一沉,姿态戒备:莲花高洁,沁血则含冤。眼前这朵莲花通体血红,显然不是寻常生物,更何况气息诡谲,便是隔着半顷湖面也能察觉异常。
那少女为何要引他们来此?
二人眉头紧锁,谨慎地顿住脚步去观察那血莲,却见血色花苞轻轻颤动,忽然缓缓绽开一片花瓣。
花开花落本是常态,可随着这片花瓣的展开,周围的气息骤变,似有无穷道韵随着花开而生。无形的气场顷刻间铺展开来,将两人气机牢牢锁定——那一瞬间,李忘生只觉天地骤静,唯余心跳声声分明,几欲跳出口去。他下意识迈步,枯叶碾碎的声响却没能唤起他半点注意力,目光全然落在血莲之上,不知何时已渐渐失焦。
“忘生——!”
耳边隐隐传来熟悉的呼喊声,邈远如在天边。李忘生却如被兜头浇下一盆冷水,忽地清醒过来,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已蹚入湖水,田田莲叶包绕在身侧,几欲将他吞没。身边师兄正一把扯住他的手臂,满头冷汗,显然也才惊醒,另一手垂在身侧,赫然握着一把出鞘的匕首,正有鲜红血水滴滴答答自掌心滴落,砸在水面与荷叶之上,红绿交织,触目惊心。
他吓了一跳,急忙拉着谢云流的手,见刀刃将掌心指腹尽数割破,更是心头一悸:“手——”
“没事,先上岸。”谢云流心有余悸地收起匕首,蜷着手指拉他向岸上走,“那血莲古怪,别回头!”
李忘生轻吸口气,定了定神,同他一起迈步向岸边走去。不想才抬脚,腿上忽然传来一股巨大的拉力,硬生生将他向后拉去。他下意识想抓住身边之人,后者与他心有灵犀,亦伸手过来,双手交握,却根本稳不住身形——谢云流显然也被那物缠住,正与他一起被拉扯拖拽。
那股力道实在太大,转瞬之间两人便被拖入湖中,湖水瞬间包绕在周身,视野被阻,口鼻被封,无论如何挣动都挣脱不开。窒息感伴着无数触手一样的东西缠绕而来,即便强行运转功法龟息屏气,仍难挣脱束缚。
李忘生就着水面天光勉强睁眼看去,缠绕上来的竟是条条根茎模样的东西,宛如活物般包绕穿插,编织成茧,顷刻间便将两人彻底捕获。
陷阱?!
水中根本无法使力,背在身后的行囊灌水后成了沉塘利器,放在里面的符咒浸水,想来已然作废,无处不在的湖水灌满口鼻,根本无法张口念咒。他艰难想要掐出手诀,却发现四肢不知何时动弹不得,意识随着湖水侵蚀渐渐消散,恍惚间,李忘生只觉眼前阵阵昏黑,窒息带来的濒死感渐次而来,狞笑着将他拖入深渊。
——我要死了吗?
身体不由自主向着深处不断坠落,湖水仿佛深不见底的巨兽之口,轻易便能吞噬所有。李忘生艰难弯曲着手指,试图抓住近在咫尺的谢云流,仿佛抓着前世今生都不肯放开的执念。脑海中走马观花般浮现出两世种种:无论是师兄弟相处时的快意与自在,还是师兄决然离去后的怨恨与思念……恍惚间跨越千年的画面交融在一处,他瞧见两小无猜,同修共渡,又瞧见漫长等待,岁月更迭……前世今生,因果流转,不断有新的记忆碎片浮现,又有旧的碎片被悄然忘却,在濒死的这一刻,俱都化作满心不甘。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告诉师兄,他对他……
意识朦胧间,耳边忽然传来一声轻叹,一道低沉的男声在耳边响起:
“你不甘吗?我也不甘。可事已至此,又能如何?”
随着这句话,李忘生脑海中莫名浮现出一道陌生的男子身影,身穿他所熟悉的纯阳道袍,眉眼间满是郁色。他向着他微微颔首,随即化作流光四散,李忘生只觉眼前一花,一幕幕陌生的场景浮现在眼前:
懵懂入世的年轻道士,奉命前往南疆援助门派掌门,因学艺不精被歹人所抓,本以为此命休矣,不想却被一名苗女所救。苗女为他治伤,倾心相待,他亦动了凡心,与之互许终身。然二者立场相悖,他出自名门正派,苗女却来自人人唾弃的五毒邪教,这份感情注定得不到师门长辈的祝福。他无法违抗师门的命令,更不愿因一己之私将师门拖入万劫不复之地,只能在同门找上门后说明利害离她远去,就此天各一方。
“情劫难破,我自作茧。”那道男声再度响起,如泣如诉,“若你可破,便能挣脱。若破不得……便要长长久久留在此处。”
“荒唐!”
李忘生霍地睁开眼,一声斥责脱口而出,下一刻才察觉不对:入目所见并非渐渐暗沉的水面,而是蓝天白云,绿树掩映;耳边听到的也非沉闷水声,而是虫鸣鸟叫,生动而肆意。
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在水中,他长舒口气坐起身,打量四周,才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座略显简陋的木质凉亭中。不远处有栅栏木屋,还有熟悉的参天古木,似乎——有人将他救上来了?
那师兄呢?
李忘生匆匆站起身,忽觉胸口一闷,喉间腥甜,低头闷咳片刻,竟呛出口黑色血沫。他吃了一惊,忙伸手去按自己脉象,低头时又怔了怔:
他体内的劲力不对,装束更不对!
出门前他与师兄都换了方便行动的紧身装束,护腕、手套等一应俱全,如今手套不见,取而代之的却是束起衣袖的粗布宽袍;自小随身的铜钱手串消失不见,覆盖在腕上的粗布护腕紧贴腕骨,样式古朴,与现代款式全然不同,倒隐隐与前世着装相仿;体内微薄的内力不及他现世五成,更与前世不可同日而语……
垂首看了眼掌纹与指尖老茧,身体还是他的,为何装束变化却这么大?
李忘生心中警铃大作,在触及自己全然正常的脉象时又是一惊:他昏迷前并未受到重创,为何此刻身体却诸多不适,可脉象上看来又颇为正常?
一边思索,他一边勉强忍着胸口不适起身向外走去。走出不远,就瞧见一只盛了半桶水的木桶,顿时大喜,上前就着水面看了眼:脸还是自己的脸,装束却变成一身道袍,这衣服分明与先前出现在他识海中的那个男子一般无二。
还有身体奇怪的状态……
想起醒来前所见种种,李忘生若有所悟:他莫不是进入那男子所构建的幻象当中?
正打算抬指掐算一二,却在真气稍动的瞬间胸口一痛,险些又吐出口血。李忘生忙散去真气不敢妄动,眉头却是越发紧蹙:
这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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