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雷声轰鸣。
谢云流自入定中醒来，抬眼瞥向窗外，阵阵亮光穿透窗帘打入室内，伴着隆隆闷雷将屋中照得时明时暗。
打雷了，看来今晚要下雨。
他收回视线，正要再度入定，却见床上原本熟睡之人霍地惊醒过来，神色惊慌地望向床头谢云流寄身的木雕小人，空茫视线与他对上，双唇蠕动，竟似梦魇。
“怎么了？”
见他如此，谢云流心下纳罕，不由出声询问。却见李忘生轻舒口气，将头转向窗户：
“我听到雷声……师兄如今的形态可会受到影响？”
“又不是鬼，怎么会怕打雷。”谢云流不由失笑，语气轻松惬意，“倒是风儿那小鬼头，自小怕打雷，以前总爱黏着你我，如今有他亲爹陪着，应该没那么胆小了。”
李忘生轻轻“嗯”了一声，他像是才从梦魇中醒来，所有反应都略显迟钝。又一道闪电亮起，将他额头细汗清楚显现，又随黑暗降临而模糊，谢云流隐约觉得不对，张口唤他：
“忘生？”
李忘生却未回应，仍静静地看着窗外，双唇微动，片刻后才道：“我不喜欢打雷。”
这句话他说得轻，却恍若一道闪电打在谢云流灵台之上，眼前人的异样绝非单纯的雷雨带来的不适，而是一种更深沉的、混杂着惊悸与痛楚的苍白——他从前从未如此。
电光火石间，谢云流忽然意识到，当初玄阴子偷袭他时，也是个雷雨交加的日子。
是因为这个魇住了？
他眉头微微蹙起，自木雕中凝聚出身形，走到床边伸手覆上李忘生手背。后者似是惊了一跳，抬眼对上近在咫尺的魂影，眼中尚未消散的心悸清晰撞入眼底，分明印证着他的想法。
傻瓜。
谢云流心头绵软一片，若是从前，早已伸手拥住对方，无奈如今有心无力，只能开口安抚。然而话才出口，雷声却又隆隆而来，仿若响在耳边，吵得厉害。眼见李忘生面色又似白了些许，显然深受其扰，他略一思索，干脆放弃没用的口头安抚，道：
“不喜欢没关系，做点开心的事儿就好了。”
李忘生茫然看他：“开心的事儿？”
“对。”谢云流神秘兮兮地开口，“晚饭时答允我的报酬，还记得吗？”
李忘生被他突如其来的转折弄得有些懵，下意识顺着他的话题询问：“什么报酬？”
谢云流低笑一声，松开手欲要离开。察觉李忘生忽然反手抓他，身形微顿。后者似未发现异样，只抬眼定定看他，平素清泠如水的眸子似有雾气弥漫，又似春雨初霁，濡湿且认真。
这样一双眼，着实令人心软。
谢云流只觉心口阵阵涟漪扩散开来，魂体仿佛都随之荡漾不休。他定了定神，方才温声安抚：“别怕，我去拿件东西。”说话间双手虚化，飘然走向衣柜，伸手从中摸出一物，复又回返。
李忘生的视线一直不曾离开他，见他去而复返，方才吝惜般视线下移，落在他掌心之物上：“师兄取此物作甚？”
“当然是取我应得的报酬。”谢云流答得理所当然，边将掌中的领带结解开边温声吩咐，“闭眼，忘生。”
李忘生不知他要做什么，却还是顺从地闭上眼睛。长而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微微颤动，显露出主人并非全然平静的心绪。
“乖。”谢云流很满意他的配合，将领带轻柔地覆上他双眼，在脑后打了个结实的结。
冰凉的丝绸与肌肤很是熨帖，轻易将视野彻底剥夺。李忘生有些不安，伸手去拉面前人，却扑了个空——谢云流如今的修为远不足以凝实全部魂体，目之所及可见，触觉却近乎于无。碰不到实体，他的心跳便又突突跳了起来，略显慌乱：
“师兄……”
李忘生下意识地低唤，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和茫然。突如其来的黑暗放大了其他感官，雨点敲打窗户的声音变得格外清晰，轰鸣雷声更是不绝于耳，让他本能心悸。
“我在呢。”
熟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离得很近，却无半点气息，肌肤竭尽全力感知着周遭，方能察觉些许微凉：那是魂体的温度，不是躯体，似远还近，若有若无。
空落落的触感越发放大了李忘生心底因黑暗和回忆而生的慌乱，他像溺水的人试图抓住浮木，不住向前探索，直到抓住一只微凉的、凝实的手掌，方才略显心安。
“师兄为何蒙住我的眼睛？”
“因为……”声音越发靠近，几乎贴在他面前呢喃，“看不见，才能更好地感受。”
话音未落，微凉却柔软的触感轻轻落在了他的唇上。那不是幻觉，是实实在在的吻，带着小心翼翼的珍视和安抚的力度。过电般的酥麻令李忘生下意识向后撤去，却被同样冰凉的手掌按住后颈，阻住了他的动作。
“别怕，师兄疼你。”
伴着近乎耳语的呢喃，微凉的触感若有似无地蹭着他的唇角，舌尖抵在微张的唇瓣间，温柔地撬开了他的齿关，长驱直入，强势又缱绻地侵占着他的口腔，勾缠着他起舞。
阵阵酥麻的战栗自口腔绵延开来，心尖止不住阵阵战栗，李忘生呜咽一声，生涩地给予回应，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手本能地向前探去，想要抓住那给予他慰藉的源头，想要拥抱那熟悉的身影。然而双手抓握片刻，只触碰到一片虚无的凉意，却无半点实感。
“师……唔……”落空的触感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将他从情动的迷蒙中惊醒几分。他喉间发出近乎战栗的呜咽，带着被剥夺视觉后更深的茫然与不安。他像被抛入无垠的虚空，唯有唇舌相接处是唯一的锚点，却偏偏无法拥抱这锚点本身，更添慌乱。
“别怕，我在。”冰凉的入侵者稍稍退开一丝缝隙，低沉的声音温柔而笃定地辗转在唇齿间，细细啄吻着李忘生被吻得湿润红肿的唇瓣。几乎同时，一只微凉却凝实的手掌稳稳地握住了李忘生的手腕，止住了他徒劳抓握的动作，继而向上摸索，探入指缝，与他十指相扣。
“看，抓住了。”
“！！”
李忘生几乎立刻收紧手指，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那触感如此真实，带着魂力凝聚的微凉和皮肤的柔韧纹理，是他此刻唯一的依靠。他急促地喘息着，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一半是情动，一半是源于黑暗和虚无的恐慌。
彻底沉沦。
……
不知过了多久，蒙眼的领带被一只凝实的手指解开，轻柔地抽离。李忘生缓缓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谢云流近在咫尺的魂影。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盛满了餍足的爱意和未褪的情潮，正专注地凝视着他，纯粹且炙热。
“师兄……”李忘生声音沙哑，带着事后的慵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他下意识抬起手，这次终于如愿以偿地触碰到了谢云流凝实的脸颊，温热的触感让他满足地喟叹一声。
谢云流低头，珍重地吻了吻李忘生汗湿的额角：“累了吗？要不要睡会儿？”
“要……”
李忘生是真的累了，微阖双眼躺在床上，却仍执着地勾着他的手指：“师兄陪我睡会儿。”
“好。”
窗外雷声依旧，雨点敲打着窗棂。但在这一方被黑暗笼罩的天地里，仿佛天地间所有的喧嚣都归于宁静，只剩下彼此灵魂交融后的温存余韵，与灵魂深处紧密相连的战栗与满足。
夜深雨歇，朝阳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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