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条青鸾拉成的宝车静静地伫立在空中,如同一座悬浮在云端的琼楼玉阁,车内用了空间折叠之术,能载下所有送嫁和陪嫁的人员。
深夜,热闹散尽。
“叩叩……”宝车之中最高的那座楼台之上,传来两声门扉轻叩之声。
“公子,姜真君特意送来了新酿的竹叶酒。”
“进来吧!”
静坐在屋中的楚思滔将视线从金白色的婚服上收回,语气温柔,显而易见心情很好的样子。
姜家的侍从把盛着竹叶酒的玉瓶放到桌上,看到楚思滔精致的容颜,忍不住笑道:
“姑娘心疼您呢,说是知道您不喜凡俗食物,特意把自己亲手酿的灵酒送了过来,这酒也就两瓶呢,姑娘自己都没喝上。”
楚思滔骨节分明的指尖搭在玉瓶上,白瓷般的手指和玉色交相辉映。
闻言,他轻挑眉梢,“哦?另一瓶在谁那里。”
侍从顿了一下,“另一瓶被姜蝶小姐拿去和姬漉姑娘她们共饮了。”
他小心地打量着楚思滔的脸色,显然是怕这位新嫁郎介意姜真君的“女儿”。
毕竟,眼下看着女儿还是比夫郎更讨妻主的欢心!
楚思滔语焉不详地轻轻“哼”了一声,他哪里敢和姜蝶争宠啊,婚嫁队伍相遇之后,某人几乎全程都陪着那群小朋友,他这个人老珠黄的夫郎也就配喝喝别人剩下的酒了。
就连这酒,也是姜味为了姜蝶酿的,他也得沾别人的光才能喝到。
他好不容易趁着姜蝶她们出外游历,过了二十多年的二人生活,婚礼一办,估计小朋友又要赖在家里不肯走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肯出门。
心里这么想着,他嘴上还是对侍从吩咐了一句,“你提醒厨房准备醒酒灵汤,那群小不点喝起酒来最是没有节制的。”
月亮缓缓爬上正空,楚思滔房间的灯火还是没有熄灭,他坐在床榻之上,早早换好了婚服,看着更漏一点点滴过,嘴角噙着微笑,翘首以盼晨光的到来。
如果说之前想找到姜味只是出于执念,想找到那个唯一会救助自己的恩人,期望这个世间仍然有怜他之人存在,而不是举目皆敌,只能踽踽独行。
但这百年下来,他的心早已不知不觉沉沦,姜姜嘴上说自己无情无心,让自己趁早抽身,不要在她身上投入过多的情感。
但她却狠不下心无视自己,他刻意制造出来的小伤口总会第一时间被她察觉,然后迎来分外苦涩的药汤。
他喜欢姜味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眼神,喜欢她偶尔抑制不住因自己而起的情潮,更喜欢她那种看穿了自己心计之后的纵容。
她总是能一眼看到自己的卑劣与自私,可就是这么卑劣、自私的自己,竟然得到了她的垂怜,多么幸运啊!
楚思滔的手指一点点在婚服的珍珠上打转,这是云梦泽的千年灵珠,需要人亲自去云梦泽寻找千年河蚌才能得到,足以见到制作者的心意。
他端坐在床榻之上,等着晨光熹微之时,某人推开门扉,将他带走,将他这一条小蛇,带进她的药囊里,然后日日夜夜,陪伴在她身侧,永不分离。
若是如此,若是如此……那么只此一世也足够。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穿破黑暗降临世间的时候,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没有等来姜味,等来的却是侍从慌张的声音。
“公子,公子,姜真君不见了……”
楚思滔抿紧嘴唇,神色一下子冷了下来,抬眸看着侍从,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一样,
“你说什么……”
侍从慌张得跌倒在地面,眼里全是焦急,“姜真君,姜真君不见了,侍女早上要服侍她穿戴婚服,可是一推开她的房门,屋子里没有人。”
侍从身后还有一位侍女,侍女神色焦急,动作倒比侍从稳定三分,“我昨晚亲自扶着真君进房了,然后彻夜守在屋外,没有任何人进出,可是姜真君莫名其妙就从屋里消失了。”
楚思滔睁着眼,眼珠子定在远处,如同没有灵魂的木偶一样痴痴呆呆站在原处,半响,他缓缓闭上双眼,手中的金色灵珠裂成无数齑粉。
阳光洒入屋内,折射出在空气中飘荡茫然不知飘荡的粉末。
他闭着眼,语气轻若游丝,“她是元婴真君,没有人能在不发出任何动静的前提下带走她。”
“除非……她是要……”
他说着,虚弱的语气忽然转重,猛然睁开双眼,眼里是彻骨的恨意,语气更是怨愤非常,
“逃婚!”
说出这两个字时,楚思滔的心里一只吊着的靴子终于落了地。
他的所有不安都得到了印证,“呵……呵……呵呵……”,他笑着,神态癫狂。
他一直不敢相信幸福竟然来得如此容易,这一个月里他忐忑不安,就害怕什么时候收到姜味退婚的书信。
没有想到,万万没有想到,姜味竟然在成亲的日子里,选择逃婚。
“哈……哈……哈哈……”
“姜味……”他一字一句念着这两个字,要将她的名字刻入骨髓。
“你好狠的心啊……”这一句又从恨转怨,如诉如泣,叫人闻之泪落。
短短一晌,楚思滔从天堂坠入地狱,整个人的神态也变得癫狂,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恨一会儿怨。
侍女和侍从垂着头不敢妄言,害怕惹怒楚思滔,牵连自己,她们可没有忘记,自家真君要迎娶的这位新郎,也是一位元婴修士。
半响,楚思滔忽然停了所有的声音,诡异的沉默充斥着整个屋子。
他缓缓抬头问道:“姜味失踪的消息,除了你们还有人知道吗?”
侍女顿了一顿:“除了我们还有守夜的几位侍人都知道,眼下只怕消息已经传开了”
“这样啊……”
他盯着侍女,眼瞳转为碧绿,蛇瞳一眨不眨,如同捕猎之时的眼神一样,侍女不敢再说一个字,害怕下一秒自己就会尸骨无存。
“婚礼一切照旧!”
“是……”
姜味失踪的消息很快传开,宝车上的宾客们议论纷纷,但奇怪的却是,婚嫁队伍依旧吹笙鼓瑟地朝着姜家的方向走去。
新娘不见了,这婚礼怎么还能举行?
姜味的友人们齐齐催姜味名义上的“女儿”姜蝶去主楼打听消息,姜蝶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带着姬漉和小狐狸回到了卧室。
“你不去问问楚真君究竟怎么回事吗?眼下最要紧的是去找姜姐姐啊,怎么还要成婚。”姬漉很是不解。
“长公主、陛下和山主都没来,宝车之中,只有楚思滔这一位元婴修士,眼下只能是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你们都没法阻拦。”狐狸在一旁闲闲开口,颇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
姜蝶沉默许久,“估计楚叔叔以为姜姜不是失踪而是逃婚,你们俩变成原型先离开此地去找姜姜,晚了只怕就走不成了。”
姬漉和狐狸对视一眼,姬漉的眼里写满了不解,不知道为什么,而早就尝过人心易变滋味的狐狸,却是立马明白了她的意思,当即拽着姬漉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宝车中。
就在她俩离开的下一秒,宝车忽然被一条巨大的蛇尾紧紧缠绕,所有宾客没有一人能离开。
宝车回到姜水,姜氏族长本是欢欣鼓舞地来来迎接这一对新人,却没料到,只接到了人首蛇尾的新郎,而新郎明明笑着,眼里却是杀气重重。
姜水没有人能打得过楚思滔,在他的威逼之下,众人只能参加这场新郎一个人唱独角戏的婚礼。
“一叩首,叩谢天地……”礼官僵硬地念着诵文。
新娘不在,新郎也一动不动,微笑着看着天地,神思莫测,婚服下的碧绿蛇尾“啪嗒啪嗒”拍打着地面。
没人喊停,礼官只能继续。
“二叩首,叩谢母父……”
“三叩首,妻夫对拜……”
楚思滔眯着眼,拿出姜味房间的新娘婚服,将她的婚服缠绕在了蛇尾之上,然后一点点用蛇鳞搅入腹中。
仪式结束,姜氏族长在蛇尾啪嗒啪嗒的声音中,翻开族谱,
“姜氏第九十一代女姜味:十四岁入道、练气、筑基、金丹,六十四岁修成元婴。”
被迫在姜味的名字后面加上了一笔:“其夫楚思滔。”
楚思滔闹这一出,要的也就是这一笔而已。
宾客和族人匆匆离开,只剩下楚思滔一条蛇留在新房里,新房后院种满了青竹,南方多虫,窗台上驱虫用的草药却是蛇喜欢的那种。
院落靠近水边处,有一栋二层小楼,楼上三个房间,一个主卧、一个书房还有一个练功房,房内一应摆设和圣灵山竹谭附近的小楼一模一样。
观屋主的布置,这栋小楼,只留得下屋主一对新人长住在此。
姜蝶踏进小楼内,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亭台水边石阶上沉默的楚思滔,他的蛇尾沉在水中,任由水流穿梭而过。
“楚叔叔,阿娘不是那种背信弃义的人,她肯定是遇到了什么事情才会突然离开。”
他垂着头,缓缓说道:“她,不信我……”
说得出口的是不信,不敢言的却是不爱。
因为不信任,所以她自己解决这件事,因为不爱,所以只言片语也没有留下。
楚思滔在水边坐了整整一夜,他没有等到姜味回来。
次日清晨,当天际的第一缕阳光降临世间的时候,他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样,从人身蛇尾变成了青龙的形态。
他打晕了姜蝶,把姜蝶装入储物袋中,然后一声龙吟响彻云霄,云海之中失去了青龙的影子。
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做了什么决定,正如也无人知道姜味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才让她不告而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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