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我……”
“喵……”
“嗷……”
伴随着姜味等人的对话，坑底的生物也发现了她们的到来，气若游丝的声音从坑底传来。
一行人谨慎地上前查看，在腐臭的尸骸白骨堆叠之下，她们发现了苟延残喘、奄奄一息的生命。
已经被改造成人首蛇身的女子、失去了四条腿毛发被血染遍的狼犬，还有双腿无力，艰难地用前肢从生长着鲜花的头骨里挤出来，朝她们爬过来的猫咪，它绿幽幽的眼里全是对生的渴望。
尸堆里最开始还只有几道声音，直到那个人首蛇身的女子看到了帝女军身上标志性的朱色军服，和军服左胸口上别着的娲神徽章，她的眼里忽然爆发出巨大的欣喜，不仅仅是绝境之中的人等到了生的希望，还像是看到了母亲，母亲带人来救她了。
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女子的眼眶滚落，她哽咽着喊道：“女军，是女军！”
声音真的像是见到了母亲一样，先前所有的愤懑和委屈都有了出口，被伤害得遍体鳞伤、小心翼翼的她，此时却再次毫无保留地相信着眼前突然出现的身着军服的女子。
姜味第一次意识到，华胥九千年统治，在人们心中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存在。
女人拖着不属于自己的蛇尾，满是伤痕的双手扒着地上的尸骨，艰难地朝前突进。
一双手忽然扶住了她，是跟随进来的五位女军中的一位，女军将她抱了起来，眼眶里也满是热泪，“没事了，没事了，是我们来晚了！”
“哇……啊……怎么，怎么才来啊…”女子长大了嘴大声哭泣着，呐喊着，像是要把这段时日遭受的委屈、痛苦、怨恨全都宣泄出来一样，脸上涕泪横流，双嘴之间的口水和鲜血都滴落到了女军肩膀上。
女军只是安慰着她，丝毫没有在意她身上的污血、黄水、虫子这些平常避之不及的脏污之物。
在女子大声哭嚎的时候，坑底沉默的努力活下来的生者也确认了眼前这些人真的是帝女军，一时此起彼伏的呼唤声、哭喊声从白骨堆里传来，都来自断体残肢、面目全非的生者。
抱着人首蛇身女子的女军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号弹，信号弹飞往天际，但姜味在黑沉沉的天空里却什么都没找到，要不是她亲眼看到女军发射信号弹，她根本不会意识到信号弹被发射-了。
桑筠竹一边将伤药递给正在照顾伤者的姜味，一边解释，“那是帝女军内部特质的信号弹，为了保密，只有女军才能看到。她们是在向山外的女军求助，伤者粗粗算来将近有二十余人，光凭我们根本带不出去。”
眼前从人身猫首的头骨中钻出来的幼猫崽虚弱地“喵！”了一声，缺了一块的耳朵抵在姜味手上，整只猫的姿态说不出的依恋，像是害怕姜味会抛弃它一样。
它是在母亲死后靠着母亲的血肉，藏在母亲骨骸之中活下来的，自出生起，身边就都是冷冰冰的骨头和苦涩的泥土，它躺在坚硬的白骨之上，鼻尖嗅到芬芳的味道，尾巴努力向前感受到鲜花柔软的身躯，但它走不动，它碰不到这些带着生机的草木。
它也不敢动，害怕一动就会被丢尸者发现，然后被带回地狱，它听到过生者被发现的尖叫声，尖叫声如此高亢，似乎要将自己的冤屈告知天地。
人间得不到的正义，只能向天乞求，乞求老天姥正义的审判，然而那个生者没有等到，在万分绝望的尖叫停止之后，幼猫听到了一声微弱的撞击声，然后声音彻底消失在天地间，留下的只有丢尸者的谩骂。
它想，能够让人死也不愿意去的地方，大概就是那些人口中的地狱吧。
幼猫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就能听到周围的声音，最开始妈妈身边有各种各样的声音，人类的“嘬嘬嘬”声、老狗的“汪汪呜”声，母鸡的“咯咯哒”声，还有虫鸣鸟语声。
数不胜数的声音围绕在妈妈身边，但一点都不嘈杂，只让人觉得分外安心。
妈妈在这些声音的包围下，也很是闲适，它能从妈妈回应的“喵喵”声中感受到妈妈的状态，妈妈大多时候都是淡定的“喵嗷”一声就走开了，只有一个人类女孩的声音能让妈妈一下从威武霸气的大猫变成撒娇可爱的“小乖乖”。
它以为自己出生后就能看到这些声音的主人，它很好奇那个喊妈妈“小乖乖”的小女孩究竟长什么样子。
但某一天起，它就再也听不到这些声音了，对于那些声音它最后的记忆只有人类女孩的惨叫声和妈妈安抚的“喵……”声。
再这之后，天地陷入沉寂，就只剩下骨堆里的风声还在呼呼作响，很偶尔它能听到生者忍耐到极致的哀痛声。
它很珍惜这道来自生者的声音，这会让它觉得，这里还是人间，它没有去到地府，它还想活着。
幼猫的两只爪子死死扣住了姜味的手腕，指甲扎进了肉里，血液一点点渗出，“滴答滴答”掉进白骨堆中。
姜味根本顾不上这道疼痛，眼里盈满了泪珠，一边为它上药，一边轻抚着它全是骨头、毛发缠成一团的身躯，安慰着它的不安，“乖乖，别怕，别怕，没事了。”
小蝴蝶啪嗒啪嗒掉着眼泪，凑到幼猫的伤口前，连大气都不敢出，害怕把药粉吹散，又怕自己的眼泪掉到它的伤口上，连忙用衣袖擦掉。
正在众人忙着为生者上药的时候，楚思滔凝神望着东南处草木被踩倒的一块地方，说，“有人来了！没有灵力波动，是凡人。”
一时所有生者的嚎哭声全都停滞了，世界仿佛又回到了她们最初来到此地的时候，天地间沉寂得仿佛没有生命一般。
桑筠竹指挥众人隐蔽，所有人全都乖巧地缩到了白骨之下，姜味用斗篷挡住幼猫和小蝴蝶，她能感受到幼猫因为疼痛而颤抖不停的身躯，小小的身子躺在她手心，被血染湿硬结的毛发戳得她的心生疼。
帝女军全军都修习了隐身术，除了姞甜甜躲在桑筠竹的隐身阵法内，其余人都各有各的法子隐蔽身形。
凡人根本不是她们的对手，其实不需要她们如此警戒，只是害怕打草惊蛇，所以众人都隐藏了起来。
来人是个年迈的老男人，佝偻着身躯，皱纹爬满了整张脸，右手提着一盏纸灯笼，左手托着一个板车，板车上密密麻麻堆满了新鲜的尸体，血腥味和腐臭味扑面而来。
“砰！”
“咚……”
板车在坑口停下，然后被老人直接推进了白骨堆中，尸体七零八落地滚进了坑里，好一会儿，尸骸尸体才全部从板车上滚离，本来就不完整的身躯顿时更是七零八碎了。
老人踩在白骨上走到板车前，费劲地把板车拖了上来，一边拖一边大口地喘着粗气，抱怨说：“真是不经用！”
他拖着板车顺着来路走远了，姜味五人跟上了他，五位女军则留在了原地，负责和山外的帝女军联络将白骨堆中的生者带出大山。
姜味等人跟着老男人一路走进了妘家祖宅，妘家祖宅修得很大，人烟鼎沸时整个宅子也曾热闹非凡，但此刻万分萧索，庭院空空荡荡，草木尽皆荒芜，枯枝残叶失落地倚靠在墙壁上，没有半分生机。
宅子里也没有人的气息，只有这个老男人发出粗重的喘息声，他一路走到了祠堂前，熟练地打开机关，走入了黑乎乎的地洞中。
众人对视一眼也跟了上去，小蝴蝶化为原型和幼猫一起挤在姜味怀里，幼猫很懂事，知道她们在隐藏踪迹，全程没有发出一点动静，只是睁着绿幽幽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个老男人。
地洞最开始伸手不见五指，只有老男人手里那盏灯笼发出微弱的光芒，但越走越深，绕过一个拐角之后，眼前忽然一亮，地洞左右两侧每隔一百步都镶嵌了夜明珠，将洞里的场景照得分外清晰。
地洞两侧的石壁上画满了各类生物的解剖图，人类、鸟兽、虫鱼，都有，其中以人体的解剖图最为详细，最为繁多。
越往前走，壁画就越为奇特诡谲，最开始只是单一的生物形态，到后面，人首兽身、鸟首鱼身等等将不同生物嫁接在一起的壁画就越来越多，姜味仔细查探过，在这所有的嫁接形体壁画中，人首蛇身的壁画是最多的。
她和桑筠竹对视一眼，两人都猜测，大抵是因为造世主娲神的形态就是人首蛇身，此间主人莫非是想复制出娲神？
两人一路往前，姜味没有注意到她身后楚思滔越来越冷的眼神和越来越温柔的笑容，桑筠竹也没有注意到她身后斗篷下姞甜甜越来越慌张的眼神和越来越颤抖的脚步。
地洞尽头是一个诺大的房间，房间各个角落堆满了草药、银针、药釜等等医者必备的工具，房间横竖总共摆放着三十张石板，石板上都躺着形态各异的生物。
一个麻衣素服的女子背对着众人，站在石板前，正手持药斧干脆利落地要朝下砍断眼前实验兽人的腿骨。
“主人，已经处理干净了。”老男人垂下脑袋对着女子恭敬地回禀。
女子的药斧停在兽人的腿骨一寸之上，她回首对着老男人笑道：“父亲，说了很多遍了，不要喊我主人。”
女子的容颜展露在所有人面前，桑筠竹认出了这个女子，眼神里满是惊骇和不可置信，而姞甜甜更是恐惧地喊出了声。
“啊！”
注：姞甜甜和楚思滔虽然有血缘关系，但是因为母系氏族下婚姻制度的存在会将同样血缘的男子分裂成不同群体，所以姞甜甜没有跟在修为更强大的楚思滔身后，而是跟在了桑筠竹身后，他下意识也选择了依附女性这个第一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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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白骨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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