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与姞甜甜的尖叫声一并响起的还有药斧被书卷击落发出的掉落声。
麻衣素服的女子看着掉落在地上、滚了两圈的药斧,满脸珍重地蹲下身子捡起斧头,用衣袖在斧头上因为磕碰产生的细小缺口处擦拭了几遍。
这是这个月的第十把药斧了,这把也用不了多久了,她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在她捡药斧的时候,姞甜甜颤颤巍巍地朝她喊道:“家主!”
桑筠竹无语地瞥了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世家小公子一眼,千叮咛万嘱咐让他注意隐蔽,结果这家伙看到妘家家主就乱了分寸。
男人,就是没用!
她转头看着眼前的妘家家主,她也没想到,妘家家主就是她最开始遇到的医女,她以为世家贵女都是金尊玉贵的,可眼前的妘家家主竟然还穿着麻衣素服,用着最寻常的药斧。
“好久不见!”桑筠竹眼神复杂。
现任妘家家主妘泽生缓缓笑了,她的笑容若点点春雨润泽大地,叫人仿佛看到了草木复苏一般。
“桑大人,好久不见,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找到妘家了,是甜甜带的路吧,他虽然是姞家人,但也是我的未婚夫,他对进出妘山的道路也很是熟悉。”
她的声音春风拂面又波澜不惊,仿佛桑筠竹等人不是突然出现而是被她邀请来观摩解剖之事一般。
妘泽生又朝姞甜甜招了招手,“甜甜,过来……”
姞甜甜看了桑筠竹一眼,得到的却是桑筠竹莫名其妙的眼神,他只好脚步迟疑地朝前走去。
妘泽生拂去他肩膀上的灰尘,温声缓语:“离家半个多月,在外面吃了不少苦吧,衣服都没换过。妘家遭逢大变,侍男们都献身了,也没人能为你制新衣了,家里还有几套未穿过的衣服,去换了吧。”
“父亲,带甜甜去换身衣服吧……”
“我……”姞甜甜分明还想再说什么,但被一旁的老男人握住了手臂。
“是,家主!”老男人弯下身子,将没来得及说一句话的姞甜甜带了出去。
姞甜甜离开之后,妘泽生重新握住药斧,对准了石板上吸入麻沸散后沉睡不醒的病人。
桑筠竹见状,连忙奔至她身边,一把握住了她执斧的右手,满脸失望地看着她。
“当着我的面,你还要杀人?医女,不,妘家家主,我没想到你竟然如此残忍,杀人不眨眼!”
“你还是我之前认识的那个愿意为了一村的普通人殚精竭虑、劳心费神,冒着生命的危险救人的医女吗?”
桑筠竹痛心疾首,妘泽生看着她,眼神复杂中,还有些哭笑不得。
一旁正站在病人附近观察的姜味,忽然插了一嘴,“其她人的生死暂且不论,筠竹你再不松手,眼前这个人就是真的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了。”
“啊?”桑筠竹满脑袋问号,但手却下意识地松开了。
妘泽生顿了一顿,抬眸看了姜味一眼,然后头也不低,手起刀落,干脆利落地砍断了眼前这位病人的右腿,然后接过姜味递给她的伤药和白布,为病人处理好伤口。
桑筠竹看到落到地上的乌紫发黑的右腿和腿上毒物的咬痕,才反应过来,她是真的在救人,顿时有些不好意思,结结巴巴地道歉。
“对不起啊,我看你把姞甜甜支走,我以为你是要把我们全都杀了呢。”
妘泽生无奈地笑了,“甜甜身娇体弱,不好让他见血,这才让他离开了。你们几位都是天才修士,我一介凡人,哪来的本事杀你们。”
“啊?哈哈……哈哈……是我想多了。”桑筠竹挠了挠头。
妘泽生处理好伤口,抬眸看着姜味,“你…就是传说中以金丹之身斩灭元婴的姜味,姜真人?”
姜味挑眉,“妘家主,不出家门便知天下事,可真了不起。”
“那想必,您也知道我们此行为何,可否坦诚相告?”
妘泽生未再说话,转过身在水池里慢慢将自己沾血的双手洗干净,众人耐心地等着她。
好一会儿,她将自己雪玉一般的双手洗干、擦干之后,才抬脚往屋后而去,四人跟着她。
穿过一个又一个洞窟,拾阶而上,撩开一片卷帘,眼前换了另一片天地。
星月之下,眼前是一片桑林,桑树密密麻麻占据了所有人的视野,五月正是桑葚成熟的季节,黑红的果子在枝头成串地缀在一起,将枝叶压弯了腰。
果子的甜香丝丝缕缕萦绕在鼻尖,缠绕着每个经过的人。
“这是我们家的祖树,它和姜家的银杏树不同,它活不了千百年,也没有任何灵力,它唯一的作用就是将满身的果实、叶子、枝条、树皮、树干无偿地供给人类。”
“就像妘家一样,妘家祖祖辈辈都是医女,世世代代的使命就是治病救人。”
桑林的最深处,是一排又一排的坟茔,密密麻麻望不到尽头,坟茔之上满是掉落桑叶和桑葚,桑葚的果子落到地上,将泥土染成了黑红色,氤氲成馥郁的果香。
坟茔右侧是川流不息的妘水,缓缓流淌过山谷。
姜味牵着小蝴蝶停驻在坟茔之前,楚思滔跟着她们未发一言,桑筠竹掏出玉笔在玉简上书写。
“我听说妘家还保留着土葬的传统,今日见了,才知传言不假。”
妘泽生唇角上扬,笑容里颇多讽刺,“妘家啊,最爱守着过往的陈规陋习,容不得丁点变化。”
姜味想起地洞里的那些壁画,“治病救人,可人生老病死,病是永远也治不完的,人也不一定能救回来。妘家,没有一劳永逸的法子吗?”
妘泽生抬起眼,看着天上亘古不变的星月,眼神复杂,
“有啊,治病救人之上还有一个永恒的使命,就是长生不死。”
“妘家世世代代的家主都继承了这个使命,为了长生不死,大家想了各种办法。窃灵在我们家不叫窃灵,叫蕴灵,集万人蕴养一人,就是为了培养出一个真正的神君,她们成功了的。”
“华胥5500年的八大世家集会上,妘家发动血祭,用八大世家八百位修士蕴养出了一个化神修士,那时候大家以为化神不老不死,神君的血脉若能代代传承下去,人类也最终会长生不死,获得永恒的生命。”
“可只用了三百年,那位化神神君就死了,连普通元婴修士的寿命都没有活过。妘家大受打击,另外七大世家也纷纷找妘家要一个说法,妘家为此割地赔款,势力大减。”
“之后妘家就放弃了这个主意,另寻办法,但蕴灵书却被姞家流传了出去,变成了窃灵书,变成了谋取别人的灵根壮大自己的不义之书。之后,就爆发了大家都知道的持续三百年的窃灵之乱。”
“妘姞二家也被迫退出了京城,在南洲黔中偏安一隅,守着祖水苟延残喘。”
她说着,缓缓朝面前的坟茔拜了一拜。
“这是家母的坟茔,家母一死,妘家众人如罗雀散,这宅子也就荒下来了。”
她说得如此可怜,桑筠竹忙着记录,楚思滔沉默不语,小蝴蝶有些迷茫,姜味却反问她,
“只怕罗雀还没来得及跑,就被你杀了埋在东边的万人坑里了吧。”
这话一出,骤然打破了方才的宁静氛围,似是兵刃出鞘,寒光映甲,桑林里迅速弥漫起肃杀之意。
姜味盯着妘泽生琥珀似的瞳孔,寸步不让,“说说吧,妘蛟、万人坑,还有妘家半月前的事变,你可是一个字都还没说呢,妘家主。”
妘泽生叹了口气,眉目依旧慈悲如常,她生就一副悲悯众生的长相,又以医女之身行走江湖。不管乡野村民还是高官权贵,对她都是以礼相待,已经很少见人对她如此咄咄逼人了。
但她一介凡人,修士的要求,她怎么敢不遵从呢?
“妘蛟是我的小姨,小姨和母亲不同,她生来就是单灵根的天才,姥姥悉心培养她,将她送到上三派的玄天宗,到了玄天宗之后,小姨更是成为了宗主的亲传弟子,此后,平步青云。”
“母亲没有灵根,无法走出妘山,只能待在祖宅里日日夜夜守着这个没落的世家。但百年前的某一天,姞家家主,姞甜甜的姥姥忽然找了上来,说是她们找到了一具龙骨。”
楚思滔听到这,忽然垂下眼,手指紧紧陷进掌心,冰凉的血液缓缓渗出,但紧跟着手掌忽然被一双温暖的手覆住。
他抬眼望去,姜味虽然抬头听着妘泽生的述说,但手却握住了自己,他上前一步,额头抵着姜味的肩膀,缓缓闭上眼,嗅着姜味身上温暖的气息来滋润自己荒凉的心田。
妘泽生没有发现她们微不可闻的小动作,还在继续她的述说。
“妘姞两家耗尽了大半家财从云梦泽底挖出了这具龙骨,妘姞两家本就因相同的遭遇而彼此取暖,这件事之后,两家走得更近了,每届家主的孩子都要互相联姻。”
“我与姞甜甜的婚姻契约也就是这么来的,但我对他无意,他也未必对我真心。”
她说到这忽然转过头看着桑筠竹,缓缓眨了眨眼,桑筠竹仍旧在奋笔疾书,她收集各种各样的逸闻消息,即使是这种情事八卦,她也不会漏下,或者说其实这种八卦消息反而卖得最好。
妘泽生无奈地笑了,“自那之后,母亲就重新开启了妘家曾经的一个研究,那个研究妘家称之为:复神。”
“龙骨身上有着远古的神力,与娲神同源,母亲把龙骨一寸寸斩断,种在不同的人和兽身上,可它们都承受不住巫力,很快死去。我给母亲提供了一个新法子,将龙骨研磨成粉,给怀孕的母亲吃下。”
“有些母亲死了,有些母亲活了下来,有些胎儿死了,有些胎儿活了下来,楚公子就是其中一个活下来的胎儿。”
妘泽生说到这,终于正眼看了楚思滔一次,在这之前,她一直没有正眼看过楚思滔一次。
倒也不是什么大的原因,不过是避嫌而已,楚思滔明显是姜味的人,姊妹的男人,自然不好多看,以免损伤男子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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