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跟月相有关，最近的海不太平静，总是翻滚着似要吞噬一切。蛇神却觉得熟悉，他躺在一块礁石上，听着耳边风吹浪，浪打石。
因为不见太阳，所以海面色深，望不见底，拍到岸上是琉璃碎，滚进远处是不见天。须佐之男捞了两条鱼，一听还牛叫，尾巴像极了蛇。
还有俩翅膀。
“我没见过这鱼，要吃烤翅吗？”
“这是鯥。”蛇神把鱼接过来扔回海里，道，“之前神仙醉里卖的应该就是这个。”
蛇神年幼时曾到处游走，这是高天原众神所不知道的。这种怪鱼并不在平安京附近出现，高天原的神录也不曾记载。
它来自遥远的另一国度。
把鱼放走后两人又捞了些普通的鱼，须佐之男生火去鳞，十分熟练。海鱼不似河鱼，若是新鲜连盐都不用加，白口吃就足够鲜美，蛇神闻着烤鱼味，看着天上黑压压的云，总觉得不大真实。
“须佐之男，你幼时是什么模样？”
“我吗？”须佐放下鱼，顺着蛇神的目光去看云，笑着回忆，“我小时候顽劣，是父亲教会我何为内敛，狛犬授我礼仪，神兽伴我成长，你去过沧海之原吗？那里的云很漂亮，远处是日落照耀的金色，稍低一些是透着蓝紫色的厚云，就像……像沧海之原的紫浆果。有时候天气好，上面会飘着一点粉，粉紫色的……像你的眼睛。”
“你有些无礼。”
“抱歉。”须佐之男笑笑，他很少露出这种孩气的笑，眼角似乎流转着久不见的日光，“鱼好了，吃吧。”
“我小时候没见过云，唯一的颜色，是母神眼睛里的金色，但她总是沉眠，不过还好，我很快就窥见了另一抹金色。”
“也算幸运。”
“十分幸运。”
如今的云和须佐之男记忆里不同，但烤鱼的味道相似，也有一人能闲聊，他便知足了。
天上只有圆月，熔金般的云层并不可见，粉紫云团更是夸谈，一层叠着一层，一片连着一片，只有深深浅浅的黑，蛇神嚼着鱼肉，问须佐之男：“我引虚无时，天上也这样吗？”
“比这好看些。”
“你当时竟然着意好看与否？”
“总梦见。”
蛇神哦一声，又吃了一口鱼，神情有些古怪。
“咸了？”
“没有……你还没说你小时候到底是什么样子。”
“我也记不大清，镇墓兽应该知道，但他还没醒呢。”
“带点鱼回去吧，我觉得，他快醒了。”
“你能掐会算？”
“再不醒就饿死了。”当年在狭间时，这只小猫咪经常罗里吧嗦说须佐之男烤的鱼天下第一，然后一面挠墙一面嘟囔须佐之男怎么还不来看他。
他不知道那时的须佐之男已经“死亡”，整日里痴傻，想着不可能的事。
蛇神自认好心，须佐之男想与自己同死，那他偏要共活，起码，先把那所谓天下第一的烤鱼吃了。
“镇墓兽很喜欢我的烤鱼。”
“我知道。”
“你知道？”
“我什么都知道。”
两人来海边是临时起意，也是心有灵犀，须佐之男知道今晚是最后的安稳时光，他不顾蛇神挣扎将其抱到怀里梳头发，弄完之后还把月读送的星星放到上面。
“像金平糖，想吃吗？”
“你很幼稚。”
“难得幼稚一次，蛇神大人难道不愿纵容吗？”
蛇神突然理解了自己往日喊武神大人时须佐之男的心情，鸡皮疙瘩都掉一地。他攥拳轻咳，下巴微微抬起，道：“也罢，谅你一次，回去吧。”
来时路与归去路是一样的树一样的土，但心境不大相同，蛇神抱着还热乎的烤鱼，脸贴在须佐之男胸口上，他这次没有数心跳，只是静静贴着。
须佐之男却觉得不大对劲，他骑到空旷处时放缓速度，低头一看，发现自己胸口多了一片纸，还湿乎乎的。
“这是什么？”
“……纸人。”
“怎么来的？”
蛇神纠结许久，最后指了指鱼，道：“吃鱼的时候在肚子里发现的，你听过一个词吗？叫鱼传尺素，这是鱼传纸人。”
马蹄声渐停，须佐之男沉默片刻，道：“我需要吐一下吗？”
“嚼不烂的，你应该没吃。”两人总在奇怪的地方对上思路，蛇神把纸人拽起来给须佐之男看，一只手攥着红头绳一只手提着紫手套，解释道，“有点皱，我想铺平一点。”
“看起来有些眼熟。”
“似乎是晴明的，也不太像，总之先带回去。”
蛇神说着，就要把纸人塞进须佐之男胸口，塞了一半却又拉出来，叠好放自己身上了。
“可以放我身上的，我不会私吞。”
“你的胸口暂时只能我睡。”蛇的占有欲很重，蛇神更甚。
回到晴明庭院时正值大家吃早饭，晴明给缘结神喂紫米粥，御馔津结了灵识出来，如今是……一株可以随意蹦跳的稻子。
月读则盯着海鲜粥目露凶色。
“你们回来了？”晴明放下粥碗，走到须佐之男跟前把蛇神一抱，道是借用一下。
“晴明，放下我。”
“好。”晴明把蛇神放到地上，然后自己蹲下与他视线齐平，担忧问道，“我记得你那日说月读喜好海鲜，这几天变着花样给他做，但他一口不吃，问他吧也不说，肚子都一直叫了也不愿开口。”
他揉揉额头，又补充一句：“梅子也不吃，最多喝点茶。”
蛇神忍着笑，故作深沉，过了好半天才说：“其实他不喜欢海鲜，也不喜欢熟食。”
海鲜粥……那不要了月读的命？
“那你为何……”
“我和他就是这么相处的，世间极恶与谎言之神，自然不像……”
“喝粥了，我看见有樱饼。”须佐之男过来就听见一句世间极恶，心里一突，误以为是晴明与蛇神的聊天不大愉快，忙过去把蛇神抱起来，又对着晴明点点头，说，“过去已经过去，日后如何不得而知，先放下吧。”
放下……
“所以要把月读饿死吗？”
“啊？”
最后月读的早饭是蛇神亲自盯着晴明买来的未熟透的果子和精致糕点。
“这种东西我不爱吃，但他喜欢，平时如果吃水果，甘甜归我，酸涩归他，这种难吃的东西，亏他喜欢。”
“你和月读关系很好？”
“你和荒关系不也很好吗？”
须佐之男想说不一样，正要辩解就被塞了一颗果子，清苦微酸，不好吃，但也算不上难吃。
“这样奇怪的神明，我不理他，谁理他？”
“我可以试试，毕竟按照人间，他也算是我兄长。”
“你不如先理我，樱饼在哪儿呢？”
“好像被吃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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