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山峦，也有经风乱眼的时候。须佐之男卸下坚甲后是再平凡不过的皮肉，有与世间万物相同的心脏。
蛇神感受着来自往日仇敌的拥抱，轻手放了扇子，说：“你把头发散开。”
“做什么？”
“我给你舔舔毛。”蛇没有舔毛的习惯，但刚出生那阵子伊邪那美会用眼泪给他洗鳞片。
创世神的眼泪，是彼时的虚无之海中最纯净的东西。
蛇神也记得镇墓兽那家伙总是侧着身体舔毛，姿势七扭八歪，故而在他的认知中，什么镇墓兽小金毛，都是喜欢舔毛的生物。
勾掉用来束发的绳子，蛇神让须佐之男趴在自己肩上，然后取了软帕慢慢擦。
“……”
“怎么？以为我会直接舔？”头发还湿着，泛着水汽，贴在肩膀上的脸颊温热，鼻息发烫。蛇神替他擦了发梢，漫不经心说白日的事儿。
他说荒的预言，说神乐弄自己头发，又说博雅的笛音和外头树上来的两只鸟。
他说鸟见雪以为有果子，结果啄了半天不见甜浆，气得踹树，说晴明下午包了馄饨，味道很难吃，据说是狐狸的口味，说须佐之男头发干了该起来了，又说：“你身上有一股味道。”
须佐紧张一瞬，抬起胳膊闻，又听他说：“有烟火气，有人的味道。”
人的味道是什么，蛇神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但他喜欢。
荒说就在今晚，所以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并不敢睡，蛇神白日里睡了精神还好，但须佐之男却不行，他总是打呵欠，眼角冒泪花。
“我给你擦擦。”
“嗯？”
暗香隐有，烛火微晃，蛇神若无其事般垂眸看书，留下须佐之男摸着被舔过的眼角愣愣出神。
好半天才红了脸。
“你……我……”
“喝血的时候不也碰到了？”
“这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
蛇神虽然还在翻书，但心思显然不在上面，他身上像是没了骨头一样软在床榻边上，脸侧的头发垂下来，遮住大半目光。
眼角有些烫，有些痒，须佐之男声音发涩，问道：“你刚刚下毒了？”
不然为什么如此难受？
“你还是真是……永远这么有趣。”蛇神闻言先是一愣，随后眼角眉梢都是笑意，他存心逗人，撩了头发靠近说，“你怎么知道我嘴里有毒？难不成是之前尝过？”
“我……你……”
“堂堂武神居然结巴？”
须佐之男深吸一口气，结果还未开口就听一声雪裂呼啸之声，伴随着女子呼救声，两人对视一眼，携手出了屋子。
“神乐那里……”
“没事，源博雅一直在房顶上盯着。”
他担心妹妹，一入夜就赶来了，须佐点头，一步点跳跃上墙头，蛇神则贴着墙根飞速奔跑，他之前总飞，变小后也有须佐抱着，再加上原身是蛇，总要扶着点东西才能跑得快。
若没有听错，呼救之人该是雪女。
越靠近雪女的屋子越觉得冷，地上的土也变得僵硬，似有冰霜，须佐之男居高处观四方，看见雪女所在便墩身下滑，一把将蛇神拉进墙内，自己也随后落地。
雪女飘浮在半空，身体内的永生花不停旋转，往外喷洒着雪花与冰霜，蛇神耳朵敏锐，他指着墙上阴影，道：“在那儿，追！”
“好，你留在这里。”
“嗯。”蛇神看了看四周，发现角落处有一条草绳，缠成一个球的样子，大概是之前逗白藏主用的，他拿来拆开，将雪女套了下来。
永生花仍在转动，且在汲取雪女的生命，蛇神想了想，还是闭上眼伸手将永生花取了出来，暂时用白鳞软甲包住。
取出永生花后雪女有些虚弱，但起码性命无忧，晴明连忙赶来，他额尖冒汗，气喘吁吁，看见雪女无事后才贴着门喘了两口气，道：“怎么会是雪女？”
蛇神摇摇头。
“把她带去和神乐一起吧。”
“你呢？”
“我等等他。”晴明抱着雪女出去，蛇神则靠在墙上等着须佐之男回来，今晚云厚没有星星，雪里落着几朵不知道何时吹过来的梅花，蛇神蹲下去摸，指尖触雪化红。
他这才发现自己受了伤。
永生花寒气摄魄，蛇神直接伸手去拿，手心已经被冻裂了，像树木的纹路一样向外蔓延。
蛇神因为之前经历颇能忍痛，毕竟千年都在狭间里，就是一直呼痛也无人能听无人能哄，只能打碎了咽嘴里，慢慢也就麻木了。
“我没追到，只拽下了一条衣服，蛇神，蛇神？”须佐之男头发有些乱了，他顺着撸到脑后，甩了甩发梢的汗，见蛇神不理人，又道，“雪女还好吗？”
“暂时没事了，须佐之男，你看，我有掌纹了。”蛇神把手掌朝上张开，上面落着一点红雪和梅花。
因为他身上冷，雪甚至还没化。
“疼吗？”
“不疼，高兴。”
须佐之男觉得蛇神有些不正常，他半蹲下想把蛇神背回去，却听见了细密的呼吸声。
又睡着了。
枕着雪花睡着了。
怕这条蛇冻死，须佐之男将他抱了回去，晴明煮了姜汤，毕竟刚刚变故，整个庭院有如寒冬腊月，冻得人惫懒。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最近冷，把蛇神冬眠的习性引出来，总是说睡就睡。
“你最好不要冬眠。”须佐之男拉着蛇神的手慢慢擦，换出去一盆血水才勉强擦干净。
“不然我跟谁说从前呢？”
“跟荒。”蛇神迷糊着回，他自己不怕疼，身体却怕，手一直在发抖，额头也冒冷汗。
须佐之男知道他是梦话，却也回答，问道：“荒还没醒呢。”
“醒了。”
“嗯？”
“醒了……”
姜汤热热的，晴明给每个人都分了一碗，须佐之男暂时不想喝，他在酒楼时的恶心劲儿还没过，晴明便拿了小火炉进去，又嘱咐通风，别干烧。
“我那儿还有些厚被子，要吗？”
“我知道，之前帮着收拾的时候看见过，并不多对吧？你们用就好。”须佐之男帮蛇神缠好绷带，道，“辛苦了，早点休息，我虽没追到人，却也伤了他，今晚该是无事。”
“你也是，真的不需要吗？”
“我自有办法，相信我，我可是……”
“你可是须佐之男，我知道，蛇神……没事吧？”
须佐之男却沉默了，他不清楚。
“应该没事，我会看好他的。”
之前的几只小妖兽怕冷跑进了屋子，须佐之男拽着耳朵抱到怀里，点点下巴又戳戳脑袋，然后挨个摆到蛇神身旁。
他自己则喝口姜汤，背对着蛇神把衣服脱在地上，身体舒展成一只黄金兽。
有着淡淡姜香味的黄金兽像一块大大的蛋饼，或是松软的蒸糕，他用尾巴圈住蛇神和小妖兽，慢慢陷入了梦乡。
蛇神醒来的时候险些以为自己见了母神，他推开脸上令人窒息的毛物，盯了半天才发现那毛毛的东西是须佐之男的尾巴。
他扭头吐出嘴里的花瓣，变成一条小蛇陷进毛毛里，尾巴尖蜷缩着，时不时抖一下。
“醒了？”须佐之男学着蛇神用红线说话，这感觉很奇妙，声音是从脑海响起的。
“唧。”
“你怎么见了他们就要学？”
“有趣。”
“幼稚。”
“唧！”
“嘶。”
“你为何学我，难道武神大人也是一条蛇不成？”
“有趣。”
“……幼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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