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坛外确如源赖光所说，满是奇花杂草，颜色偏深，蛇神用尾巴尖勾住须佐之男的胳膊，头探向绕在高木上的深紫色花朵，只见花瓣边缘呈锯齿状，有细小绒毛，正在不停伸缩，如未成形的触手。
蛇神张嘴咬了一口，又呸呸吐掉，道：“苦的。”
“你又吃什么了？”须佐闻言把蛇神拽回来，双指掐着他的嘴把残余花瓣擦去，神色严肃，“有毒怎么办？”
“有也素……”须佐放开些，好让这条贪吃蛇能正常说话，蛇神舔舔须佐之男手指，继续说，“有也是蛇毒，我不怕这些，再不济也是解蛇毒的东西，我早些年被……反正没事，不过你别碰。”
“以后再说吧。”
两人之间还有无数的秘密与过去，即便相识千年之久，也并非知根知底，蛇神不清楚须佐之男在沧海之原的过去，须佐之男自然也不清楚蛇神在虚无的过往。
有些事是不必说，有些事，是还不必说。
以后总有时间。
须佐之男自认通情达理擅长倾听，也自认不多事，虽说蛇神并不这么觉得，两人心思各异，面上却还算和谐。
祭坛外的草木没有生长规律，左高一处右低一处，往日的路一点也看不出，须佐之男想着找根棍子把草木打低些，又想草木有灵，打折了也令人心疼，便只是抚草而过。
脚下湿软，是无数腐烂的枯草烂叶，蛇神垂在须佐之男肩上往下看，晃着尾巴尖道：“腐草荧光，不及日月。”
“日月虽辉，不及眼中三寸光。”须佐推开越来越粗的草叶，笑言，“你不是不喜欢天照吗？怎么夸赞起太阳来，这种话，真不像是你会说的。”
“嘴长在我身上，想说什么还要你批准？武神大人的手未免伸长了些，我虽然不喜欢天照，但日月明亮是事实，不算夸赞。”
“嘴长在你身上，怎么说都是你的理，从前我就说不过你。”
“你说不过我？”
“嗯，我嘴笨。”
蛇神突然懒得理他。
草木越深越茂，也意味着离祭坛大门越近，须佐之男嘱咐蛇神绕紧，他似乎摸到石门了。
“唔，太紧了。”
“抱歉。”蛇神虽然嘴上说着抱歉，话里却听不出歉意，他稍微松开尾巴，红线一抖一抖，传递着话，“没想到武神大人脖子这么粗，稍微一缠就紧了。”
须佐总觉得这话不太对，但眼下放着更要紧的事，便没顾着蛇神话里的怪意，只将手放到石门上，上面摸着有几处圆盘石印。
“拿星星出来照一下。”
“好。”须佐之男掏出星星，握在手心对着石门逐寸照亮，几个石印上刻着四大家族的家纹，蛇神挨个解释，毕竟须佐之男还来不及了解这些世界就变了天。
源氏家纹在最中间，周围则是藤原氏、贺茂氏、以及……
蛇神看着蝴蝶家纹，断了言语。
“这个呢？”
“这个我也不认识，毕竟人族模样都差不多，我也不是都记得。”
须佐也没多问。
石印只是几大家族的印记，若说有什么其他的作用，便只剩装饰作用。须佐之男转动手腕，抡起一拳就将石门打开，蛇神见此只能把话咽下去。
他本想说靠左些有个供侍从出入的小门。
“流血了吗？”
“没事。”须佐扯了一些衣服，又用草叶缠好。
草叶须佐认识，沧海之原也有生长，并没有毒，叫惜草。把伤口包扎好后两人顺着进去，里面植物肉眼可见少了许多，蛇神蜷起身体像是不愿多看。
毕竟这里的回忆，也不怎么美好。
祭坛大部分是石头铺就，辅以玉石阴木，高坛之上数名阴阳师正端坐吟唱，手执符咒木牌，上端能看见有女子飘在半空。
“是神乐她们！”须佐之男心道若是听了源赖光的话休息一夜，等天亮神乐御馔津她们就成一撮灰了，果然是人心最恶。
他一咬指尖递给蛇神，蛇神神会，忍着骨骼痛意变成巨大兽形，在确定须佐之男跳上自己后背后便张开大口，瞬时将神乐几人含进嘴里。
只是夺人容易，逃跑却难，蛇神通过红线吼道：“怎么回回如此，下次你变黄金兽！”
“我没你身体长，下次不会了，走！”
“走？两位好大的口气。”源赖光显然没料到，或者说他最近太累了，疲惫之色很是明显。鬼兵部托着这位年少成名、一度与晴明齐名的阴阳师，高度竟与须佐之男相当。
以凡人之躯比肩神明，须佐握紧手上的布条，尽力冷静道：“你要献祭她第二次吗？”
“不然呢？”风吹起源赖光散下的长发，他抬起下巴，手执刀鞘，道，“人失四季，五谷不发，六令失调，与四季协调比起来，她们，太渺小了。”
“命皆有数，如此，对她们不公。”
“公？须佐之男，人世可从未公平过，再说了，失一人而救苍生，这难道不是你为自己定下的命数吗？如此，有何不同？”
“那是我。”
只有我可定我，只有我能定我。
须佐之男不欲多说，他躲过鬼兵部射出的利箭，余光又见祭坛下数个兵人奔袭而来，便通过红线道：“蛇神，变小，入林。”
“晚了。”
刚刚上去时被蛇神身体碾压的一半高坛濒临崩塌，碎石掩盖了退路，前方又尽是鬼兵部与兵人，蛇神自己是能逃脱，毕竟乱石重重草木堆叠，一条不足手臂长的蛇实在是不显眼。
但背上还有须佐之男，嘴里还有神乐她们。
他心一横，扭头奔着祭坛下碎石里去。
“须佐之男，我尾巴上翘起的鳞片，你钻进去！”
“为何！”
“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你废话如此多，钻！”
那处是蛇神之前挖骨的伤口，人形看着无碍，真身却差了些，鳞还没长好。
待他钻进去之后，蛇神才安心没入碎石中，他顾不得身上被剐蹭出的伤口，只闭着眼往里去。
“追。”
一声令下，又有石落，源赖光趁机跳下鬼兵部，在巨石将蛇神钻出的洞穴完全掩埋前闪身进去，追着血迹前进。
“蛇神，这是……”
“狭间，他嘴里有东西呢，如何说话？”源赖光追上后气喘不匀，面色却如常，又道，“鲁莽，你们神明俱是如此吗？”
“总比你阴险狡诈好。”
“兵不厌诈，你该懂得，想问我为何追来？”源赖光看着蛇神巨大的蛇瞳笑笑，指着腰间短刀，“不追，如何救他？还有，没察觉到不对吗？”
蛇神看看源赖光，又看看须佐之男，呸呸两声把嘴里的木偶吐出来，然后化作人形背对着两人吐舌头扇风。
又苦又涩。
“我说了，兵不厌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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