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面是须佐和荒两个人吃掉的。蛇神真的困了，就算闻见食物香气鼻尖抽动也没能醒过来，荒吃饱后踮着脚抱起碗，小脸严肃要帮忙洗干净。须佐没拦着，蛇神还没变回小孩，睡着之后双眉紧蹙眼睫颤动，像是做噩梦。
蛇神的噩梦，想来是十分可怖的。
屋子里的执念似乎很喜欢月读，要抱着他胳膊才能睡。现在没太阳，但光多少还是有，源赖光派来的人应该是给大户人家修房子修惯了，如今的庭院奢靡大气，处处精致，连后院都建了一座小亭子。
蛇神睡在亭子里，可能是俗定的春日到了，阴雨连绵不停，一会儿大一会儿小，就是停了也不太明显，各处都潮湿。须佐之男哄着荒去休息，他不喜欢打伞，就淋着毛毛雨在院子里收拾，酒楼那边他晚些时候去了一趟，请了个长假。
多事之秋，去不得了。
弄完一切，须佐竟然出了一身薄汗，蛇神还没醒，连姿势都没动过。
但大家总要吃午饭的，须佐现在没把自己当神，却也不怎么当人。他切菜煮汤，又是一点不歇息，晴明很愧疚，只是不等他把腹中的话语倾诉出来腿上就一软。
是小八岐。
他更像是晴明印象里的那个蛇神，浓紫如黑的头发，妖冶的眼睛，脸颊上的妖纹，只是小小一团。
其实这个模样的蛇神晴明倒不怕，就是本体，那也不怕。
见习惯了，有什么可怕的。晴明弯腰将小八岐抱起来，温声问：“怎么了？”
“我好痛。”他似乎只会说这一句，早前哭过，眼睛肿得像核桃，鼻尖也红。晴明叹口气，不知道说什么。
须佐调好味后发现晴明抱着那个孩子表情难言，就问了一嘴。
晴明却惊讶：“这是蛇神，你不知道？”
“哪里像他？”须佐凑近些，小八岐却瘪嘴要哭，吓得须佐连忙哄，“莫哭莫哭……”
他一哭，蛇神心口就抽疼一下。雪色身影闪进屋子，一把将小八岐搂进怀里，带着湿朦雨汽的头发擦过须佐之男的鼻子，惹痒，微香。
须佐打了个喷嚏。
蛇神回头瞪他。
“惹他做什么？”小八岐喜欢哭倒也不是因为怯懦，他是真的疼。
蛇神刚入狭间时雷链锁肉玄铁封鳞，头颅至心口横贯一把天羽羽斩。
疼么……
其实蛇神现在已经不记得了，他只知道自己几欲昏死，狭小的牢笼里满是挣扎嘶吼的痕迹。疼已经散了，成了怀里的执念。
蛇神想不起来那时候有多疼，但他看小八岐的表情就知道他一直那么疼。
疼就哭，蛇神现在是哭不出的。他抱着因为疼痛而抽搐的执念，末了和晴明一样，慢悠悠叹了口气。
执念几乎不会思考，问就喊疼，喜欢就抱讨厌就走。
一两天都没什么事，须佐和蛇神安静养伤，月读整日逗小八岐玩，像是得了个玩具。
这几天蛇神一直没变回小孩，倒让须佐之男有些不习惯。夜里两人还是睡一起，之前他小小一个抱着睡也就睡了，现在……
今夜月光格外亮，蛇神打开窗户对着月读房间的方向：“你俩睡觉！”
月光这才淡一些。
头发铺了一床，须佐侧躺着捞起一缕来编，蛇神则抱着小八岐不说话。
白天墙根底下开了小花，粉色的，被须佐摘了编进蛇神头发里，他觉得漂亮。夜里睡觉的时候，蛇神的眼睛泛着光，瞧着很润。须佐暗道这是饿了，从床边的柜子里摸了糕点盒子塞给他。
“别多吃，不然胃里不舒服。”
蛇神挑了樱花形状的吃，他吃这种东西喜欢一手压着盒子，眼睛盯着盒子里剩下的点心，另一手捏着吃。
有些护食儿，不是什么坏事，一盒糕点而已。
但这样就没手抱小八岐了。
于是须佐怀里就多了一小团，他睡着了，突然被温暖的怀抱搂住还挺欢喜，撅着屁股往里爬了爬。
须佐有点受宠若惊。
“你的执念还挺喜欢我？”
“都是我。”蛇神回了这么一句，他吃了一块就不吃了，他翻回床上，像是解释着说，“小时候母神曾抱过我，那时候，我还挺期待破壳的。”
说完，蛇神又抱住了自己的执念。
一时安静无话。
夜渐深，灯就月，不知道哪滴雨水落地时，蛇神腰上多了一只手，缓缓收紧。
几人都睡得不错，直到源赖光独自前来。他瞧着又单薄了，头发束着，露出轮廓分明的下颌。蛇神一直觉得这人心思太多又野心昭昭，旁观者觉得其从容有度，交锋者却觉得这人有些让人恨得牙痒。
但也不会说多讨厌他。
很矛盾的一个人。
他来自然是有事，先去见了晴明，让晴明把什么须佐之男八岐大蛇都叫来，又去见了博雅，把神乐写的信交给他。
信很简单，大致就是我没事，哥哥不要太担心，很快就会团聚。
博雅看完信说不上多高兴吧，但起码看着不那么随时随地要弯弓射雕了。晴明头疼，他看着如主人般坐在一旁的源赖光，颇有种……这人派人来修缮房屋是为了把他家变成源氏别院的错觉。
不然怎么解释他比自己还熟悉屋子构造？
蛇神抱着执念，他今天一身黑，更显得人白。须佐也是一身黑，就腰上腰带是白色的，再加上怀里的执念。
博雅一向心直口快。
“你们好像一家三口。”
屋里寂静一瞬，晴明端着茶盏猛咳，好在其他人不怎么在意这句话。源赖光勾唇轻笑，他今日是带着诚意的，连鬼切都不曾带上。
虽说贴身带着安全，但一时半会儿危险不到哪里去。
何况鬼切也不是什么娇娇儿。
他自己来，姿态却仿佛身后有千军万马，将茶盏斜搁，道：“之前的仪式被打断了。”
蛇神稍一抬眼。
“但人不能再等，冷穿衣饿吃饭，城外已经有流民出现了。”源赖光看向须佐之男，又看向八岐大蛇，继续说，“之前的四名祭品巫女已经不能用，需要新的。”
“好大的口气，上哪儿给你去找四名新的巫女？”月读坐在凳子上，脚都碰不到地面，话却尖锐，“既然没用，先还回来。”
“小鬼头，牙尖嘴利，没人教过你规矩吗？”
“我降生的时候，你先祖都还未出生。”月读莫名不喜欢源赖光。
大概是因为这两人完全不同。
“自然，我也不可能真的要巫女，找齐之前四个已经是阴差阳错又投机取巧，我是说……兵不厌诈。”源赖光说到这儿的时候还看了蛇神一眼，似乎在等着他回答。
晴明都懒得说话了。
源赖光意思已经很明显，他不过一个筏子。换言之，今日明显与他无关。
“你是说，由我们四个扮成祭品？”
博雅眨眼：“哪四个？”
源赖光却摇头，又拊掌道：“并非扮成，而是成为。”
须佐总觉得这话耳熟，荒在一旁绷着脸，他也觉得耳熟。
最终还是跟晴明有关，还牵扯上了玉藻前，玉藻前是午后来的，他牵着须佐之男呱太和八岐大蛇呱太，似乎很开怀。
荒也很开心。
“这是给你二人的礼物。”
“呱呱！”
“呱呱呱！”
两只呱太一被松开就互喊着扭打在一起，一个手里拿着模样奇特的树枝大喊天羽羽斩，一个挥舞着破布条子说去吧蛇魔。
须佐之男和蛇神表情都挺一言难尽的，月读捂着嘴笑，玉藻前弯腰问他：“你也喜欢？”
欢乐就那么一瞬，源赖光的意思是用狐妖的力量弄个障眼法，让这几个神明看上去是女子就好。
不过大妖的力量所剩无几，叫玉藻前来也是为了让他教给晴明，作为半妖，晴明的力量多少还留了一些。
如今的世界神力无存，大妖疲怠，弱者却强上不少，比起掠夺，倒更像是平衡……
蛇神只想了一瞬，就被练习术法的晴明变成了女子模样。
倒也，漂亮。
或者说漂亮到有些过分了，蛇神皱眉看着胸口处多出的软肉，好奇地捏了捏。须佐之男瞬间避开眼睛不肯看。
结果第二个就是须佐之男。
他原本不做表情时就冷，如今更冷，肤色稍深不似蛇神雪白，胸口也比蛇神小些。
月读和荒不好说，看着还小呢，蛇神拿了花瓣出来让月读含着，他倒不用晴明变，自己就成了。姿容美艳神情却冷清。
可能都曾是神明，或多或少都是冷模样，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晴明如此想着，扭头就见月读将手覆在了蛇神胸口。
“……”
当他没想过吧。
至于荒，月读不想他长大，就被晴明变成了小女孩模样。乐得月读搂着抱着喊小星星，荒本来挺抗拒，但是月读亲他脸上了。
也就不闹了。
除了月读，其他三个都是障眼法，维持了一会儿就消失了。
晴明还病着，弄不了太久，但源赖光说够了，有那么一刻能骗人就行。
“骗人？”
“骗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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