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刚才在聊什么，这么热闹？”
“陛下有所不知，”谭纶俯身行礼接过话来，他语气干巴巴的，像是在气头上，“此等隆冬腊月时节，边关将士们冒雪守卫，棉袄竟然被大打折扣，质量低劣，据戚继光回报，长城守卫19名边军已经冻死了。”
小皇帝一听就怒了，当时双目瞪圆，“冻死的是戚继光的兵！”
“是啊！”谭纶说，因了解皇帝对于戚继光的偏爱，抓住机会诉起苦来，“北边本就是苦寒之地，每每气温下降，鞑靼部落无法过活，时来侵扰。此时正是靠着将士们驻守的关键时期，平时军饷给不足也就罢了，连士兵穿的棉衣都出现这等差错，外面人还未有动作，我们自己先倒先冻死了！”
“查到了么？是谁负责采办将士们的衣服？”
“还在彻查。”户部尚书王国光俯身接过话头，“户部拨出的银两足有20万，定是中间有人贪污了银子。”
“哼，”小皇帝身前的桌案被拍得发出嘭的一声，“居然连戚继光都敢欺负，要是查到是谁，朕要把他五马分尸！”
天子的怒火让所有人低头。
“臣领旨，”王国光躬身回复。他明白此事得加紧办理查明，虽不是第一次了，但再一次看到皇帝如此直白表示对于戚继光的偏爱时，他还是很想知道戚继光究竟做了什么得圣心的事。
彻查一件板上钉钉的贪污案没什么不对，况且皇帝在气头上，只有傻子才会反驳皇上。但张居正若有所思说了一句话，让堂中站着的一大半大臣们都偷偷看向首辅。而首辅在说出口后，也后知后觉地又一次意识到自己有些过分关注皇帝了。
“陛下的怒火是因为将士们的棉衣，或是因为戚继光？”
大臣们惊讶的视线聚集在首辅身上。有些奇怪张居正为什么提这个问题，此刻应该是顺势称赞皇帝才对。这个时候挑皇帝的错有些吹毛求疵了，这不是首辅大人一贯的行事做派。皇帝的做法确实表现得对人不对事，天子行事，最忌讳的就是特别偏爱某个人。但这件小事，确实没有拿到台面上来教育皇帝的必要。况且，他张居正自己也是皇帝偏爱的人，怎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呢？
“当然是因为戚继光，”小皇帝不假思索，“谁都不许害我大明的大英雄！”
张四维努力抑制自己的嘴角不要上扬的那么明显，他偷偷看一眼周身站着的其他人，他们表情都一脸严肃，他不由想，所有人都以为首辅大人在教皇帝处理政事，只有自己知道，眼前上演的是一出争宠戏。争宠，他又重复了一遍，终于没忍住让笑意浮现在脸上。
张四维的笑意完完全全落入张居正眼中，愧疚与羞耻从每一处经脉中扎进去，深深贯入肺腑，凿心穿骨。
小皇帝驱赶起了众人，“行了，这件事就这样，大家都回去吧，我与元辅先生有话要说。”
众人异口同声告辞后鱼贯而出。
小皇帝看向身旁的首辅大人，对方在发呆，像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只是脸上呈现出一种少有的表情。
就像是一种脆弱感……小皇帝莫名想着。
“先生，你怎么了？”他轻声问。
张居正顿一下。
“没事。”他回神，“陛下有什么话要对臣说？”
“没什么，”皇帝皱眉，有些担忧地打量张居正的神情，“我就是想和你解释一下张四维。”
张居正闻言皱眉。
“我想和你说，虽然可能是多此一举，但是我还是要说，”朱翊钧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我与张四维之间可什么都没有。希望你不要误会，他对我来说就是一个普通臣子而已，我们也什么都没做。”
“我……我喜欢的人只有你。”皇帝声音越来越轻，几乎咬着舌头说，“做我男朋友好吗？”
“男朋友？”
朱翊钧点头，努力忽视脸上的热度，“就是爱人的意思。”
张居正喉结滚动，没有回复。
皇帝把这种行为看成了默认，笑容忍不住绽开。
“中午一起吃饭吧。”皇帝说，他想让张居正高兴点，“我亲自下厨怎么样，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正午的太阳光明晃晃的，路面的积雪已被太监与宫女们打扫至一旁，在白茫茫一片霜雪覆枝头的景象中，一红一黄两个身影并排在最前面走着，后面的太监宫女都在常乐的吩咐下离得远远的，生怕打扰了前面的人。
朱翊钧几乎贴着张居正行走，感受着自己的手背时不时触碰到对方。
他手腕一转，牵住年长者的手。
张居正头颅微侧，扫过皇帝微红的耳尖。
“这雪景还蛮漂亮的。”朱翊钧低声说，试图掩饰自己的动作。
皇帝手掌软绵绵的，散发着温热。
张居正想起皇帝上一次牵他手时的样子，那是他们在外逃离刺客时，路过一片坟地，皇帝因为害怕而抓着他不放。
那时的小皇帝只到自己的肩膀，而现在已经将近耳旁了。
将近一年过去，皇帝长大了不少，但仍在治国安邦上没什么显著的变化……
张居正感受着皇帝体温，唯一在人事上的进展，还是自己亲自带坏的……
“是很漂亮。”张居正说。
“你昨天肯定没休息好。”朱翊钧担忧地说，“从刚才起你就在发呆了，”他捏捏年长者的手掌，让对方视线聚焦到自己身上。
张居正接收到皇帝的关心，露出笑意，转而说，“陛下，下次不要再剃胡子了好吗？”
朱翊钧用另一只手摸摸自己的胡茬，“不行，留胡子多丑啊。”
张居正因不解而眉头微皱。
朱翊钧却理解成了另一种信号。他急忙补充，“除了你！你留就好看，其他人留就都不好看！”
这句明显是双重标准的话让张居正哑然失笑。
如果皇帝对戚继光是偏爱，那对他可能就是钟爱了……
“依臣看来，其他人留也都不好看。”张居正模仿着皇帝说，“陛下留最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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