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之后，皇帝每天几乎都要花上大把时间把当日的奏折研究清楚，不再像以前一样直接看都不看就交由冯保批红。皇帝也会时不时接见大臣，与他们讨论工作，认真听他们述职。
其余大臣可能是在几个月后才猛地意识到，小皇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但张居正非常清楚皇帝变化的分界点，那是在皇帝从他府里离开的那个冬夜产生的骤变。
皇帝主动勤于政事对于张居正来说不能算好事。以前，所有国家大小事直接由他做决定就好，但现在，他需要额外说服皇帝。
不过张居正知道，从长远来看，皇帝对政事参与程度越高，自己未来平安抽身的概率就越大。而皇帝的思想与政见虽然激进，但和自己大致是一致的。所以皇帝勤政也并不能算坏事。
万历四年夏天，捷报传来，黑石炭、大委正在大清堡边墙外宿营，谋取锦州、义州。而李成梁亲自率队攻破了营寨，斩获鞑靼部长四人。
张居正在此时请求入宫面圣。
张居正走进来时，皇帝照例坐在文华殿桌案前，低头握笔，对散乱在桌面的不同奏章句读研究。
“臣张居正，恭请圣安。”
几个月过去，皇帝再无任何不良嗜好的显露。皇帝虽与他分开，但看起来并无新欢，那万分之一的概率仿佛真的出现了。张居正从冯保嘴里了解到，皇帝每日除了专注政事，就是与身边人讨论或是自言自语一些正事，这些正事包括如何设立一个新的制服遏制贪腐，如何想出一个办法不再让百姓的土地集中至少数人手里，如何想出合适的办法提高各个行业专业化与规模化等等等等……
在冯保嘴里，皇帝偶尔的玩乐，大概就是陪张静修玩儿捉迷藏，给张静修讲故事。说到故事冯保还大呼一声，说皇帝不愧是天子，脑子里的故事天马行空，闻所未闻，十分有趣。当然，皇帝也会拉住周围成年的太监，陪他胡闹着舒缓情绪，冬天时候经常堆雪人打雪仗，到了夏天，皇帝又研制出一种名为水枪的工具，与太监宫女们射着水玩儿……
皇帝抬眼看见他，像之前一样立刻小跑下来扶起他。出于某种心理上的因素，张居正每次都不拒绝皇帝搀扶，也不会认为让皇帝跑这段距离不合适。
天子降阶。这是一种表示自己仍处于权力顶峰的证明。
“谢陛下。”张居正说，在看到皇帝脸颊上沾上的黑墨水时露出笑意，“陛下孜孜不倦，连墨沾到脸上也没注意到。”
皇帝随手抹了一把，满不在意道，“没事，一会儿再洗了脸就行。”
“李成梁又打了胜仗，全赖先生举荐有功。”小皇帝此刻已今非昔比，知道面对张居正该说什么话了。
“都是陛下恩泽。”张居正说，“臣子们定然都想着回报陛下。”
“先生前来有何事。”
“户部尚书王国光病了。”
“严重吗？可有差人去慰问？”
“还好，不严重，只是王国光年纪大了，须得选一个人接了他的班才好。”
小皇帝明白，张居正提起这件事，想必是已经有了户部尚书的人选。只是这个人选多半会让他出乎意料。不然张居正不会亲自来见他提。
自从皇帝意识到与自己相伴相生的权力，皇帝就不再强人所难，而事实上也证明，张居正确实是屈从于他的权力之下的。在他提出分手时对方回复地那么干脆，在他克制自己不再露出暧昧的举动或语言时，对方也丝毫不受影响。
皇帝意识到这场恋爱本来就是自己一个人的意愿。现代人的尊严让皇帝选择自己一个人默默消化完这个结果，他不能让张居正看扁。君子失恋，不能迁怒别人。他只能让自己为这个活生生的时代做一些正事。这样也算是为张居正做了……他想。况且，他也确实不能怪张居正。无论张居正如何欺骗或利用他，对方的目的都比他高尚得多。
“如此听来，先生已有人选了。”
张居正躬身拱手，“臣以为殷正茂可担此大任。”
朱翊钧这下了然，实话讲，虽然他知道这朝野几乎所有人都贪污受贿欺压百姓，但亲眼看见过罪名的还是不一样的。朱翊钧没有对殷正茂处罚已经是最大的仁慈了。
“先生可有别的人选？”
张居正似乎早料到皇帝不会同意，“陛下，薯类作物当初在安徽试点时，是殷正茂按臣的指示在做，对于如何从零开始育民教民颇有经验。今年江浙一带田亩清丈必将耗费巨大人力与财力，此事交给殷正茂做，才能做成。”
如果是以前，皇帝会想都不想就同意。但现在皇帝不仅会动脑子想，其对朝政了解与把控也能支撑其能动脑子想。
皇帝知道，看一个人做事的理由，不能看其表面说什么。如果说举朝都找不出第二个人来代替殷正茂，那确实也是不可能的。张居正举荐殷正茂，有百分之八十是因为殷正茂本就是张党人，办起事自然方便。
皇帝确实不介意张党权倾朝野，他知道这些人都是办实事的人。可他确实又厌恶殷正茂。
只是一时间，还真无法想出一个除了殷正茂之外更合适的人。
于是皇帝仍旧没说话，君臣二人仍然僵持着。
张居正突然伸手抚上皇帝脸颊，后者猛地抬眼。
拇指处传来软软的触感，指尖轻轻摩擦着，黑色的墨迹被擦得浅了些。
而皇帝已经肉眼可见的红了脸。
这几个月，除去筵讲朝会，张居正只偶尔才来面见皇帝。这让他越来越迫切需要试探皇帝对于朝政的把控力，以及对他的态度。
在朝为官，把握圣心最为重要。
冯保虽然已经事无巨细向他禀报。但出于他自己也无法抑制的某种私心。他知道，这种程度还不够……
“陛下下次也要当心一点，”张居正轻声说，“如此纯白眉目，不该被墨汁玷污……”
小皇帝的心怦怦地跳着，然后他突然回过神，猛地后退一步。
对于古代人来说，这些话足可以称之为调戏了。但来自现代的皇帝听在耳里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反而对自己呼吸微乱的反应嗤之以鼻。
张居正只是好心帮自己拭去脸颊上的墨汁，自己就控制不住往邪恶的地方想。小皇帝在内心狠狠鄙视自己。
“陛下，可否让殷正茂暂理户部尚书一职呢？”
朱翊钧呼了口气，当下回复，“就依照先生意思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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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调戏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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