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还遇到了夏油杰。
不，与其说是遇到，不如说是成功找到。
那天我负责独立咒术师伊藤凉介的一级咒灵祓除任务，他和我同姓，“叫我凉介就行，你不会觉得奇怪吗？辅助监督小姐。”
我们到达现场的时候人员还未被疏散，场面一片混乱，人群惊恐地四散窜逃，咒灵手里有个七八岁的小女孩。
我叹了口气，放下帐后对凉介说：“人质交给我，其他的就拜托了。祝君武运昌隆。”
他也笑眯眯地重复：“武运昌隆~”
我深吸一口气，发动术式，控制咒灵把小孩放下。然后即刻被强大的咒力反噬，平静地喷出一大口血。
伊藤凉介吃了一惊，但他也没空管我，马上冲上去和咒灵打得难舍难分。
我抹了把嘴角，勉强控制小女孩离开帐后就坐在不远处休息。帐里起先是打得地动山摇，然后恢复平静，却半天都没任何动静，也不见人出来。我心下一惊，正要起身进去查看，身后却突然响起熟悉的声音。
“嗨。”
他穿着五条袈裟，头发长长了很多，披散着半扎在脑后，脸上挂着笑，不紧不慢地朝我走来。他说：“怎么还是这么狼狈呀，美纱？”
语气熟稔到似乎我们前几天才见过。
我看着他，突然想抽根烟。然后他也真的掏出了火，我们就坐在废墟之中，看着远处天穹上的飞鸟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夏油问我最近怎么样。
我说：说不上好，也不算差，就还活着。
他又说起他的两个孩子，叛逃那年收养的两个女儿。
我沉默地听着，心想，怎么一个两个都年纪轻轻喜当爹。
他侃侃而谈半天，我一句话都没回，就只问了他一句。
“你呢，你最近过的开心吗？”
夏油笑眯眯地，避而不答，“美纱还是老样子。”
我说，你也是。
夏油离开后帐也被解除了，我走进去，把果不其然已经陷入昏迷的伊藤凉介拍醒，带回车上拉走。伊藤沉默着不说话，我也懒得看他脸色，问他：“你都看到了，对吧？”
夏油估计不知道，他的术式是影之分身术，翘班摸鱼巨好用。
“麻烦你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了，凉介先生。”
伊藤凉介盯着我，表情变幻莫测，我目不斜视地看向前方开车，他又忽而笑了一下，意味深长地说：“好吧......看在我们勉强算是一家人的份上，美纱小姐。”
我被他的措辞恶心地皱起眉毛，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结果他看起来更高兴了。
咒术师都有病。我再一次肯定道。
我回去就把夏油杰写成报告上交了，一场平静的闲谈被我篡改得暗流涌动、惊心动魄、险象迭生。其中夹杂了数不清的个人私货和几句模棱两可的情报。我满意地提交，心想自己真是有着闪闪发光的编剧天赋。
这份投名状被递交到总监会，乐言寺老头子拄着拐沉默地盯着我看。
我翘着腿打游戏，毫不尊老爱幼，用后脑勺反问：看什么看。
他用力地敲了一下我的头，我眼冒金星，听见他颤颤巍巍地怒道：别学五条家那混小子！
“伊藤美纱，三级咒术师。出身于宫城非术师家庭，曾就读于东京都立咒术高专，现任京都校辅助监督。”
黑漆漆的房间永不开灯，中央围绕摆放着一圈屏风和烛火，每一扇背后都有着一位不知面目的大人。我站在火光中央，心想，怎么还没烧死你们。
那些曾令我拔剑四顾心茫然的命运，背后的推手竟是这样一群肮脏腐朽的玩意儿。
他们手里拿着我上周新鲜出炉的历险故事，声音像虫子窃窃私语一样3D立体环绕着我。
终于等到讨论声休止，我听到幕后之人传音：“还不够。”
老登，我给你一巴掌够不够？
我露出一个温婉乖顺的笑，顺从地垂下头，低眉敛目。束缚在上，心脏上无形的锁链随着我笑意的扩大随之缩紧，我听到自己说：
“谨遵教诲。”
走出小黑屋，我长舒一口气。乐岩寺的声音在我背后阴魂不散地响起：“伊藤美纱，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答非所问：“还不够。”
还远远不够。
长大成人后的一切似乎都发生在瞬息之间。我每天都很忙碌，却总是不知道在忙什么。
在有事件和任务发生的当下，时间的流速总是很漫长，漫长到我抽没了半包烟，一看表才过去半天。可当我真的回顾起从前，却总会讶于时光飞逝岁月如梭，似乎我进入高专只是眨眼前的事。也许我的人生早就在2007年的那年夏天便就此停滞不前了吧。
又过去两年，我从上层那里接到新任务，内容是：接收特级过怨咒灵祈本里香的拥有者——乙骨忧太。
“乙骨忧太，16岁。因与学校同级生产生矛盾纠纷，失控后将其扭曲塞入储物柜中，造成四人重伤。以及……一名一级咒术师、两名二级咒术师遇害。”
“处理建议：就地抹杀。”
我捏着调查报告，头都不抬地对面前的少年宣判他的死刑。
从接受强制收容一直到现在，被绑在贴满符咒的黑暗房间过去几天，乙骨忧太没有做出任何反抗，啊，除了试图用刀自杀未遂。我看向角落，那把刀已经被特级咒灵祈本里香拧成麻花了。
“那么——是否有疑议？”
“……我接受任何处罚。”
我合上报告，看向旁边从开始就一声不吭，饶有兴趣四处乱转的五条悟，示意他抓紧时间动手我好下班。
五条在原地歪了歪头，故作犹豫的样子像极了做作的女子高中生。
……神经。
他见我不耐烦，终于大发慈悲地开口于发话：“死刑暂停！”绕着乙骨展示般转了一圈对我说：“乙骨忧太是——我的学生啦！”
啊？
“哎呀，忘记和你说了？已经和上面那群老头子们协商一致了，乙骨忧太同学将由东京咒高接管。没错，是最强的五条老师我——亲自监管哦！！”
……真的假的？
五条这家伙习惯性胡言乱语、满嘴跑火车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狐疑地打量着他，试图辨认他武力说服上面妥协的可行性。他站在原地任我打量，我直接放弃，对他说好的五条，再见五条，转身就走。
五条在我身后拖长了声音抱怨：美纱越来越像上面那群老橘子了。
我没理他，你才像，你全家都像。
这件事我汇报给上面那群老东西，收到的答复是：继续跟进。
我冷笑，跟进？跟进什么？怎么跟进？人都被五条带回他的地盘了，我还能冲进敌人野区打龙不成？一群废物就知道把烂摊子往外丢，还美其名曰上面信任。
我把任务丢到一边，心想随他去吧。反正没人能在五条手底下讨到好果子吃。
五条对这么一个特级咒灵持有者完全是散养模式，祈本里香半年多来显现不知几次，上面发文表质询，五条回：管好你自己。
我临危受命去看过几次，和硝子一边抽烟一边闲聊，只有我抽，硝子戒烟了。
我没问她为什么有反转术式还要戒烟，她也不劝我，我们之间的相处模式一直就是这样子，就像这么多年，她还是只会叫同窗五条。
我站在二楼看楼下的小孩训练，乙骨穿着白色的校服在几个人中很显眼。我随便写了几笔报告，准备离开的时候突然想起来，“对了硝子。”
我站在门口，探头进去看着她说：“夏油那边......近来有不少动作，多留意下。”
硝子沉默了一会，我看到她捻了一下食指就知道她又想抽烟了。过了一会她还是开口，“......知道了，我会转告五条那家伙的。”
夏油最近动作频频，整个东京都干净了不少。之前乙骨和另一名高专生的任务现场有夏油的咒力残秽，这一点，六眼应该能观测到。结合他的术式，目的也不难想到——收服特级咒灵祈本里香。
五条悟这个人，他绝对的强大让所有人都忽略了他很聪明，无论是战斗技巧还是人心谋划，他其实都很拿手。但他又和夏油杰一样是个笨蛋，两个最好的朋友分道扬镳，却都选择用最笨的方法去实现各自的理想。
我有时候真觉得他们不可理喻，何必呢？一个太极端、另一个太保守。
我们这群人，谁也说服不了谁，一个个都像只认死理的倔驴犟种，一门心思扎在一条路上走到黑。终其一生都在缅怀在高专时的那几年青春，五条放不下夏油、七海忘不掉灰原。上咒高，就会有些家伙大喊着友情啊羁绊啊冲上来拉住你，你就完了。就会抱着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睁着眼睛往火坑里跳。
盘星教大本营就在那里，五条悟这些年就跟完全忘记地球上有这么一个地方一样。哪怕现下夏油要做他不愿看到也绝不能接受的事，五条悟连想都不愿意想一下。
所以在他闹出更大的动静无法收场之前，试着阻止他吧，五条。
我们不能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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