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蛮地盛产奇物,蕈、泉、雾、虫多有毒,食之生幻,甚则痴傻、殒命。夷族居山林,善控毒物,信巫鬼,重淫祀,以此自大。

篝火离脸只有五尺,杨仪紧闭双眼,酷烈的热度不断钻进肌肤,眉毛似乎都要燃烧起来。

面前有股烧焦的味道,背后却冒出冷汗,那群人把他们围了个圈,不知道在念什么,低沉的声音吐出巫咒,刺破耳朵,强势闯进他的脑子。

头好晕,应该是之前昏迷的时候被人敲了几棍子,睁开眼,那些人并没有注意到他,反而停下动作,好像在等什么人。

四肢都被钉死,杨仪只能甩甩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些。木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忽然,那些人若有所感,一齐把头转了过来。

杨仪僵在原地,梗着的头悬在空中,不敢动弹分毫,他悄悄斜着看了几眼,这些人的眼神很古怪,像是在透过他,沉溺进某种美梦。

过了不知道多久,见他再没有动静,他们才僵硬地回过身体,如木偶般站到原地。杨仪先前急过了头,现在反而平静下来,光靠他自己肯定对付不了这群人,丞相一定会来救他的,他得先拖延时间。

“几位,能不能告诉我,你们这是在做什么?”他压低声音,朝靠得最近的几个人问道。

这些人打扮得极为诡异,脸上画满了他看不懂的线条,五彩颜料构成副艳丽图案,很像古书里的妖魔,但又类似南中这一带的巫神。

几人没有理他,从刚才起,他们的注意就被祭台旁的一条小溪吸引,杨仪顺势看去,只看个囫囵,便吓了一跳。

他吞口唾沫,随即死命地呛咳起来,使劲眨开眼睛,可无论是乍一看,还是瞪大了眼去看,他都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这一切。

竹子,参天的竹子。

水里密密麻麻生出数不清的竹子,个个都有万丈高,如巨树般遮盖住天,让人生存在它的阴影之下,它们扎到天上,几乎要将月亮撞下来。

这是什么时候长出来的?刚才明明没有......他咳了半天,烧灼的痛感从喉间冒出,一噎,差点吐出口血。

他告诫自己冷静,可再一看,却止不住的脚下瘫软,失去所有力气。不知从何时起,刚才生长的竹子中,串起一个又一个的人。

竹子透过他们的胸腹,将他们串成串,一个个悬在空中,无论他们如何挣扎,都只是徒劳。

他们的血顺着竹子流淌而下,汇进小溪里,呼吸之间,已经将溪水染红,色彩瑰丽,竟还要胜上那些诡画几分。

杨仪绝望地靠到木架上,他张了张嘴,却吱不出声,那些人里头有他认识的,也有他不认识的,蜂攒蚁聚般有成千上万个,数不清了。

恍惚间,一阵鼓声从天上降下,他心神一凛,放眼望去,血水之中,渐渐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

那个“人”手脚并用地爬出来,借着竹子,直接跳到岸上,走近了,火光一照,终于显现得像个活人。

“竹王。”

所有人异口同声,给竹王让出条道,竹王舔去手里的血水,挥开几人,几人会意,朝他所指的那个方向走去。

重叠的人影中,他们带回来一个人。杨仪仿佛听到了铃铛声,用银子做成的银片,捆上铃铛,叮铃叮铃,摇起来就像清脆的山歌,比融了冰的溪水还沁人心脾。

那人头上戴着铜釜,身上披了件宽大的黑袍,边角镶上银片,走一步响一声,在这旷地中格外引人注目。

竹王大笑着招那人走上祭台,下一刻,目光却向杨仪看来。这一眼如同毒蛇般冷淡,杨仪被盯得浑身不自在,却无可避免,只能淌汗迎上。

“你别得意,丞相若知我在此处,定会前来相救,你等皆是蛮族,尚未归顺王化,我姑且原谅,若再行错事,就休怪我丞相不讲理情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知是杨仪那句话戳中了他,竹王顷刻大笑起来,他看了看杨仪,指着来人,又笑了半天,才阴冷道:“你说的丞相,不会是诸葛亮吧?他是要来救你,这不就来了。”

顺着他指的方向,刚才那个釜首黑袍的也随之一动,似有所感地朝杨仪这边看来。

不可能!杨仪死死盯住他,这不可能是丞相,丞相神机妙算,从来没有失误过。

他强迫自己冷静,冷笑声:“你休想诓我,让人戴个铜釜就想假冒我大汉丞相,岂不知再有千个你,也斗不过他一个。”

竹王敛住笑,缓步走下台,杨仪挣了挣,却无半点用,只能见他一步步靠近。

“既如此,尊贵的丞相大人,劳烦您劝劝您这下属,不识时务者,下场都不会很好。”

杨仪呸了一口,可惜人离得远,没呸到,竹王早有所料,后退半步,杨仪还想再恶心他,便听见祭台上的人打断他:“威公,住手。”

“丞相!”

杨仪所有的气息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差点一口噎死。这是丞相的声音!这就是丞相的声音!

他不敢置信地看向孔明,他的身体消瘦,背脊却很正直,撑着头上的铜釜,好像下一刻就会倒下。

真的是他。杨仪先是干笑了声,紧接着,一股被欺骗的愤怒涌上心头,他半哭半笑,比鬼还惨烈几分。

他这副样子,竹王也不再理会,走上祭台,双手挥舞,瞬间,破天的擂鼓声在耳旁炸开,堪称一首通天之乐。

“神明入世,禳除凶咎,今祀蒸尝,祈享福祥......”

随着不断变化的腔调,孔明一步一步走进中间那个竹篾编成的圆台,陷进兽皮的那瞬间,正对着的篝火猛然长高几寸,炸开的火花零星四溢,沾了簇到杨仪眉上,瞬间将他的眉毛吞噬殆尽。

杨仪紧咬牙,死死地盯住祭台,连疼痛都感觉不到,祭祀台上,诸葛亮踏入竹篾的那一刻,一缕缕黑气从孔洞间争先恐后地冒出来,它们四散开,又聚成一团。

到最后,汇聚成一个人的形状,风一吹,飘飘然攀扯住孔明的轮廓,好像要将他吞蚀。

“丞相!快醒醒!”

然而任他如何叫唤,孔明就似入了魔,伴随着那道黑影,开始跳起巫舞。

铃声混上篝火的噼啪,一下一下撞击着他的头,他的头好痛,好像要炸开了,不可能,丞相怎么可能会中计,不可能......

“轰隆——”

就在这时,远方传来一道巨大的声响,杨仪仰起头,不解地看了半天,月朗风清,没有闪电,怎么会有雷声?

“轰隆——”

又是几声,他吓得一哆嗦,四肢俱被捆住,头却可以动,扭过脖子向四处看去,突然,眼前的篝火好像被什么东西附身,刚才还气势磅礴的火焰猝然落下,慢慢弥散、熄灭。

他被这场面怔住,回过神,还未看清,迎面泼来一片水花,将他从头至尾淋得透彻。

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人、竹、火、雾通通化为诡秘的线条,天地不停打转,带着月亮沉入溪水,使世界变得一片漆黑。

万物颠覆的那一刻,他听见了个令人讨厌的声音:“没用的东西,这都醒不过来。”

随着声音落下,眼前闪过道金光,颠倒的、怪异的、残破的,一切一切,都随着阵烟被抽出他的大脑,那瞬间,世间清净了。

都是幻觉,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觉。

杨仪抬起头,来人手里提着铜釜,讥笑着看向他,他似乎是突然出现的,所有人都很惊诧,把他团团围住,却不敢随意上前。

魏延见他醒了,把手里的东西一扔,踩着熄灭的篝火,剑刃指向竹王:“就你手下那几个没用的草包,还想扒了我的皮?”

亥时一刻,当空弦月,祭台到寨子有条险要小道,魏延被捆住手脚,如野兽那般被抬了起来。

手指间的创口开始溃烂,征战多年,他早已习惯了疼痛,迷迷糊糊间竟清醒过来,很快,随着一声哨音,那些人停下脚步,月湖寨到了。

魏延眼睛眯开条缝,按理说,丞相带的人马还在寨中,可如今的村寨却如坟墓般静谧。

他不动声色,任那些人将他抬进竹楼,脚下咯吱咯吱地响,魏延悬起心,生怕这些人一脚踏空,连带着他一起滚落下去。

进了屋,那股香料味更浓,苦涩中带点辛香,不难闻,但很奇怪。带他进来的人看着年纪不大,颈上、耳垂都套了金环,看着像是小首领类的人物。

趁人不注意,他一脚踢散火堆,挣开绳索,站起身,反手勒住那人的脖子:“身手这么次,还敢打我的主意?”

小首领没料到他这么快苏醒,腰下用力,想将他反摔过去,然而无论怎么使劲,身上这人就跟块巨石般压得他抬不起头,比起他这点花拳绣腿,行伍出身的人显然胜券在握。

他的双手被魏延反着折断,搭在肩上形成个极度扭曲的姿态,顷刻间,局势逆转,门外那些人顾及着他,不敢上前。

魏延四处张望,从窗户向外看,整个村寨门户大开,除去刚才押他回来的几个,再也看不见一人。

他心里一沉,勒人的手又紧了几分:“丞相被你们弄哪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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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亮】南中一夜
连载中人能常清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