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行来得低调、轻装简行，未带需要批改的文件，包里只有一册出门前临时从玄关报刊架随意抓的读物。
此时拿出来，才发现是丈夫路易吉新排歌剧《乡村骑士》的剧本。
他说增加了一些反抗的剧情，当时没有仔细听，现在倒是有机会补一补了。
艾波无奈一笑，翻开淡绿稿纸装订成册的剧本，首先印入眼帘的是本剧的演职人员表，丈夫的名字下面是导演兼演唱者，安东尼.科里昂。
翻页的动作一顿。她辨认人脸的能力平平，但飘过耳的名字，总能留下一二印象。
科里昂镇，西西里以血腥仇杀闻名的小镇，七十多年前该镇青年在大庭广众之下杀死黑手党头目，遭到严酷报复，家族男丁只有小儿子维多侥幸逃脱。十岁不到的男孩远渡重洋，在美利坚站稳脚跟，成了赫赫有名的黑手党。
算算年纪，安东尼.科里昂……应该是他的孙子吧？
登机的广播响起，她合上堪堪翻过扉页的剧本，挎起包走向检票口。排队登机的途中，不得不向同航班认出她的乡亲们解释：“来罗马拜访老朋友、认识新朋友。”
能坐起得起飞机的家庭，条件自然不差，不是借着东风、与赫尔墨斯集团一道崛起的新贵，就是目睹她血洗西西里黑暗世界的残余旧势力。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的男人，深知她的脾性，未敢多言，打过招呼便偏转目光佯装看风景。
反倒是他们的母亲或妻子，仿佛浑然未察觉儿子或丈夫看似持重实则畏惧的神情，在队伍里兴高采烈地拥抱、亲吻她，叽叽喳喳地讲着一些西西里俚语。
而人群簇拥着的人呢？脸上挂着对政客来说过于腼腆的笑，试探性叫出她们的名字，有些对了、有些错了，但不妨碍这些女人拍着手掌、开心地咯咯大笑。
莱奥塔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意识到这位女政客并非罗马上流社会传言那样——靠讨好教皇、黑手党家族的荫蔽、导师的提携上位；抑或像朱佩塞.罗西所言，都灵那场暗杀吓光她的锐气，自此之后她能退则退、大权旁落，政治生命危如垒卵，只需要轻轻一击，就能让她彻底失势。
眼前这些西西里人，毫无疑问会将选票投给艾波洛尼亚.孔蒂。现有政治制度之下，这无疑是最强大的武器。
这是一位拥有铁打基本盘的领导者。
女制作人不禁思索，是否存在低估艾波洛尼亚.孔蒂实力的情况？
……她是否需要…调整站位？
正想着，忽然之间，那头已经通过闸机的妇女像成群的羚羊齐刷刷地向她看来，发出整齐划一的惊呼：“噢——”
之后整个航程，莱奥塔不得不顶着来自各方位的好奇眼神。
旁边座位的小学生甚至主动将靠窗的好位置让给她，时不时瞄她一眼，大眼睛滴溜溜地瞧了几圈，开始和前座的母亲小声数起回家想吃的美食：“香香脆脆的炸饭团、凉凉甜甜的开心果冰淇淋、又甜又酥的瑞可达奶酪卷……”
虽然轻易看穿小姑娘的伎俩，但莱奥塔还是决定下飞机的第一顿，就带着全节目组去吃那家专做超级无敌大的烤章鱼的餐馆。
*
十四点三十分整，机舱门缓缓关闭，所有旅客扣上安全带，寒暄告一段落，乘务人员清点人数，准备启程。
艾波座位靠近舱门，右手边照例是罗莎莉亚，一扫方才柔和亲善的笑意，面容恢复长期浸透思考的冷淡。
飞机沿着跑道缓缓开动，带来轻微的震颤和噪杂的气流声。借着这声响的掩盖，闭目养神的政客忽然出声地问：“迈克尔.科里昂是不是维多.科里昂的继承人？”
声音轻得如同狂风中的一缕细烟，罗莎莉亚勉强听清，一时想不起这两个名字的主人，凑过头问：“怎么了？等我回去查一查。”
飞机逐渐加速，推背感将人后背牢牢钉在座位，艾波睁开眼，望向机舱天花板，“你和我提过一次，我记得是维维出水痘的那一年冬天……”
嗓音又慢又缓，像是在时光长河里捞取回忆。
罗莎莉亚记忆力不算差，迅速搜索1958年、维塔莱.维太里十岁那一年的事，思来想去，终于寻到了一些踪迹：“唔…好像是纽约那边的黑手党，当时他们想请您去打官司。”
气流撞击外壳发出刺耳轰鸣，哪怕凑得极近，秘书的声音依旧断断续续：“…最后关头证人潘唐吉利改了证词…科里昂……全身而退……钱汇过来分别用在……”
发动机疯狂运作，加速越来越快。属于陆行动物的心跳随着这摆脱自身重力的加速度，不可遏制地随之变快。
终于，在这仿佛即将毁灭的速度里，眩晕袭来，飞机腾空了…艾波忆起那个名字。
彼时，她是小有名气的诉讼律师，与学姐合开的事务所，不仅主理妇女相关的案件，还极擅长处理黑手党相关事务，名声一度传到大洋彼岸，洋基佬开出十万美金的天价。
没人会和钱过不去，但不凑巧，女儿维塔莱在学校感染了水痘，小脸烧得通红，半梦半醒哭着要妈妈，这让她怎么放心去美国？只能谢绝。
对方没有放弃，反倒提出希望证人家属前往纽约参加听证会。那人是帕尔蒂尼科曾经的黑手党头目，因交权交得痛快，许了他安度晚年的承诺。本不该让他去的，利字边上一把刀，看在美刀的面子上，她到底是点头了。
飞机不断爬升、调整带来超重与失重，起起伏伏，如同一篇跌宕起伏的故事……不知过了多久，广播再次响起，通报飞机顺利进入平流层。
手指一阵轻微的灼热，艾波钝钝地睁眼，只见一枚光斑穿过舷窗，恰到好处地落在指尖。
一个姓氏，倒扯出这么一桩陈年旧事。
她蜷起手指，挥散这漫谈般的记忆，低声吩咐秘书：“等下开完会，老规矩，你把文件给我，自己先回家，我去剧院接路易。”
要是当初艾波去纽约帮忙，大概就是另一条更狗血虐恋的故事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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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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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Chapter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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