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月说完,扬了扬下巴,如此嚣张的挑衅,显然是不预备接受任何感谢的话了。哪怕她废了那么大力气,消耗了那么多内力。
因为她知道,按西门吹雪这种战败了就要自尽的性子,是万万不可能对他的仇敌说出一个谢字的,她自己代入一下,不要说谢,不气得爆血管就不错了。
这也没办法,温柔劝导实在不是她强项,她可以演,但演多了就会烦,她现在就很烦。
神奇的是,西门吹雪居然并不生气,他连一点表情都没有,神色就像每次拔剑时那么平静,紧闭的双眼慢慢张开,看着头顶的帐篷尖儿,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双眼里既没有愤怒也没有绝望,他很平静地接受了“求死不能”的现状,就像很平静地自断了全身的经脉一样。
其实想一想,他几乎没有情绪激动的时候,就连他少年时,亲眼看着一个本该死去的人原地复活,他也只是惊讶了一下而已。
这就很奇怪了,高月也不是没见过那种不可一世的人,战败了之后,自觉无颜活在这世上,又悲又愤,这才自我了断,可西门吹雪不是这样的,对他来说,战败了,就要死,这就是一件很平常的事,像“人不吃饭就会饿”“人被杀了就会死”一样,不值得什么大惊小怪。
“我很奇怪。”高月道:“你应该看得出来,我不是人。”
西门吹雪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的确不是。”
高月:“……”这种微妙的好像被骂了感觉是怎么回事?
她轻咳一声,缓缓道:“我已经死了很久了,现下在黄泉乡,噢,也是你们熟知的阴曹地府做事,我死后的时间远比生前要长的多。”
“十年前,我拼尽全力最多也就跟你打个平手,这还是心态稳的时候,不稳是什么状态你也看到了,我甚至在你剑下走不了一个回合,而你无论什么时候都很稳,从这一点来看,你就比我强得多。”“
我想说的是,对你而言,这中间过了十年,对我而言……”高月顿了顿,眼中忽然泛起难以言喻的沧桑:“对我而言,或许已经过去几百年了。”
“所以你输给我是很正常的,你用不着觉得丢脸,我若是输给你,我才应该找根绳子吊死。”
西门吹雪道:“的确,你没有理由输给我。”
“这就是我奇怪的地方,你明明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要想不开去寻死?”
地笼里的火苗渐渐微弱下去,帐篷外,寒月已挂中天,人声鼎沸——都是刚从雪崩下把命捡回来的,大都还处在惊惶失措与死里逃生的兴奋间,醉舞疯狂就是一种发泄。
这注定是一个无眠夜。
西门吹雪沉默了很久,久到高月以为他不会再开口了,他却忽然道:“我没有想不开。”
他道:“败就是败,没有借口。我的剑一旦出鞘,就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对手死,要么我死。我不会给别人留机会,同样也不会给自己留。”
“我不是你,我没有退路。”
高月愕然。
她道:“这就是你的剑道?”
西门吹雪道:“是。”
他选择死,并非一时意气。他的剑道就是不留退路,不留余地,他的死是殉道。
他不需要开解,因为这本就是他的追求,更不需要劝慰,他只是在履行他的道。
高月不理解,但她尊重。
她笑笑,嚣张的挑衅稍稍收敛了些,多了些敬重:“你已经殉过一次,不会再去寻死了,对吧?”
西门吹雪没说话,他这么平静地躺着就是一种回答。
高月道:“若是下次,你败了,你还是会死,无论死在对手的手中,还是死在你自己的手里,是吗?”
没有回答,但她已知道了他的答案,无奈一叹:“我想这一定是最后一次,像你这样半痴半疯的人,绝不会再败了。”
她走到帐篷的角落里,搬开两样杂物,从里拿出了一把剑。
她把剑扔向矮榻,西门吹雪一把接住。
“顺手帮你捡回来的,又顺便帮你熔炼锻造了一下,不用谢。”
西门吹雪艰难地撑起身,拔剑,乌色剑鞘,剑身古雅,剑出鞘时,剑身银亮如水,只可惜,在剑刃中央有一道熔炼的痕迹,破坏了这把剑的美感。火烛的光投在剑上,那是他永远都不会忘记的炫丽光泽,眼中流露出的讶异不逊于当年见她死而复生。
这是……他的剑?
这把剑被她亲手折断,本该被埋在积雪之下,中间还经历了一次雪崩,她居然能把它找回来,还重塑了?
西门吹雪在手里细细摩挲着,上面的每一寸都是他熟悉的纹路。他七岁学剑,七年有成,从他第一次握剑开始,无论是吃饭还是睡觉,哪怕洗澡,都不曾离过身,这把剑简直已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直到剑断的一刹那,剑柄从他手中滑落,随即崩塌的积雪轰鸣而下。
断剑不需要留恋,就像他也没想过自己还会活下去。
他垂下了眼眸,盯着这把失而复得的古剑,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高月有心让他静一静,当然主要是她自己有点待不下去了,她不喜欢太压抑的氛围和太沉默寡言的人,西门吹雪若还是个少年,她倒乐意去撩一撩,但他现在显然已过了那个亲近一下就会红耳朵的年纪。
她一边往出走一边嘱咐道:“好好修养,不要乱动,最多三个月就能恢复如初了。”
手已掀开了帐篷帘子,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多谢。”
高月一愣,恍惚还以为自己幻听了,扭头一看,西门吹雪注视着她,拿起了这把剑:“谢谢你把它找回来。”
高月摆摆手,转身出去,念叨道:“客气了,我本来还打算把他跟你葬在一起的……诶卧槽,谁他妈吐这了?”
……
外面跟帐篷里完全是两个世界,篝火,烤肉,美酒,还有狂欢沉醉,翻跟头耍把式的人,简直就是古代版的舞厅轰趴。
高月在黄泉乡里为数不多的爱好就是去迪厅里喝得酩酊大醉,然后尽情摇摆。
在含蓄的武侠世界,想要释放这项爱好毕竟不容易。
此情此景,倒也有几分狂欢的感觉,也不枉她把家底都掏出来布置一场了。
刚一出来,立刻就有十七八个人将她围住了,口口声声喊着“仙姑”。仔细一看,全是她从雪堆里救出来,刚要恢复一下矜贵骄傲的淑女人设,转头又想,反正任务目标都是自己人,还未维持人设有个毛用?不如痛痛快快做自己。
于是豪迈地搭上一左一右两个小伙子的肩膀,一边走一边道:“仙个屁啊,前面那堆人围那干嘛呢?表演才艺呢吗?”
被她挟住的两个小伙子浑身发僵,而旁边的人也都已呆住。
“才,才艺?”
高月道:“没有才艺啊?那是有人组织游戏了?”
“游戏?”十来个小伙子面面相觑,实在不明白突然之间要搞什么游戏。
高月嗤了一声:“不玩游戏也不上才艺,你们一个个不睡觉都蹲在这干嘛,唔嗷喊叫的,听人吹牛逼这么有意思么?”
“不是不是。”被揽住的一个青年道:“是陆大仙在传授自己的修炼法门。”
“陆大仙?修炼法门?”她用了很长时间才把陆大仙和陆小凤这个人联系起来。
“他搞什么啊?”
火堆剧烈地燃烧着,不时有人往里添一把柴禾,几十个人将陆小凤团团围住,花满楼和司空摘星都在,就连木道人和一向冷僻的叶孤城也坐在那里,聚精会神地听陆小凤讲述他的神奇遭遇。
“我还记得那是一个傍晚,我正在醉贤居的阁楼上喝酒,忽然看见万里云层之上,一个身披霞光,脚踏七彩祥云的仙女朝我飞过来,她自称是九天玄女,说我本是天上的星君,因在天庭蟠桃宴上醉酒……”
还未说完,有人接话道:“调戏嫦娥了?”
一阵哄笑。
陆小凤没跟着笑,而是很正经地说道:“不是,醉酒之后,我当着玉皇老爷的面,耍了一整套回风舞柳剑,却不慎将长剑失手,砸破了天庭的白玉地砖,因此被罚下界历经十世情劫,如今劫数将满,不日便要迎我回去。”
高月:……这是时救局又来人了么?
她找了块空地坐下,就想听听他还能怎么编。
司空摘星道:”那你怎么没回去?”
陆小凤叹了口气,眼中闪动着异样的光:“我回去过,在云家庄的那场大火里,我将云家那两个孩子救出来之后,之所以又一头扎进去,就是因为九天仙女来接我了。若要回天庭,首先便要抛却凡间肉丨体凡胎。”
讲到这里,一声冷笑在人群之中响起,那声音很轻,也很短,没有人会注意喧闹声中的冷笑。
陆小凤偏偏注意到了,他朝声音方向看过去,冷笑的人陆小凤不认识,或许是易了容,他和别人一样,笑容中带着好奇和调侃,那一声冷笑似乎是听错了。
偏偏陆小凤不觉得自己听错了。
这天下只有两个人知道,他明明救出了人,为何还要折返于熊熊烈火中,一个是他自己,还有一个,就是设计杀害他的凶手!
也只有那个凶手,会在听到这个荒唐的理由时不禁露出嘲讽的冷笑。
这话一说完,马上就有人道:“不对啊,你既然要抛却肉身,你从大火里跑出来干嘛啊?”
陆小凤道:“那个人不是我。”他又重复了一遍:“干出那些荒唐事的都不是我!”
“他们只不过是一些孤魂野鬼,在我回天庭的时候,擅自占据了我的肉丨身!”他狠狠吐了口气,道:“正因为那些孤魂野鬼做了出种种荒唐事,我在天上实在看不下去,为了把他们彻底赶走,我才回到人间。”
司空摘星道:“那……那在街上被人揍得痛哭流涕,跪着叫人家爷爷的人不是你?”
陆小凤:“……”
陆小凤忍不住反问:“你觉得那会是我么?”
一直沉默的木道人道:“果然如此,难怪有一阵子你跑到武当山上天天叫嚣着要去征服星辰大海……”
一句话打开了人群的话匣子,七嘴八舌、争先恐后地诉说着他被“孤魂野鬼”占据身体时发生的那些“趣事”。
陆小凤居然也一件一件地听完,不仅听完了,他甚至还能跟着一起笑,笑着笑着,又有人起哄道:“反正你是神仙了,能不能让我们见识见识你的法力?”
“就是,你的那些法器我们都见识到了,我们还没看见神仙施法是什么样的呢,大家都是朋友,你不好叫我们失望吧?”
陆小凤从来都不是让朋友失望的人,他大大方方站出来,站到了火堆旁,唇边泛起若有若无的微笑,道:“今日只怕不行,我法力已消耗了不少,恐怕表演出来的未必精彩,今日正好玄女娘娘也在,不如请她来表演如何?”说罢,手一伸,指向了高月所在的位置。
“不瞒诸位,这位蝶梦紫璇晶雪瑶姑娘就是先前接引我回天的玄女娘娘!”
一瞬间,高月所在的位置仿佛凝聚了万千目光。
我是个废物,万更挤不出来了
一天更个六千试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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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社交猖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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