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
她还真不会骑马。
未想起时还好,一旦醒悟过来,含真的身体瞬间僵硬了起来,但白马已奔驰起来,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骑了。
她伏低了身姿,屁股在颠簸中被硌得生疼。白马好似颇有灵性,不用指挥,顺着灰衣人消失的方向,一路飞驰到城外,道路愈加崎岖难行,远无城中那般平整。含真身体开始往右边慢慢下滑,差点就要被撂下,她心有戚戚焉,只能紧攥缰绳,双腿紧紧夹住马腹。
紧张中双腿使的劲便不受控地有些大了,白马显然也有些不适,鼻息粗重起来。
树影婆娑,翠山冷寂,两侧幽昏的山色稍纵即逝。
淅淅和风中,白马冲着一片无边无际的平阔翠湖奔去,含真焦急欲勒缰之时,看到了一个青衫少年。
他疾奔在山林间,头戴华帽,遮盖住上半张脸,只露出个白得发青下颌,青衫破开了一道道口子,更是沾染了许多黄泥。
马蹄踏踏,他骤然抬头,露出一张清秀的脸。
甫一对上眼,眼中掠过一丝诧异,很快地,他好像就意识到了她的窘境,脚下猛地一踏,随即破风朝她掠来,一把勒住了缰绳。
马蹄高扬,嘶鸣风中。
他的声音冷得像他的脸色:“你不会骑马竟然还敢骑无鞍无镫的马。”
含真已从马上下来,闻言当真是又羞又臊,不禁揪着垂落在胸前的一缕黑发低下了头,视线落在了他的脚上,一双精致华丽但却没有鞋底的牛皮靴上,于是朝他微微笑道:“你会走路却穿双没底的靴子,我们彼此彼此。”
第一次听到这种比方,少年忍不住笑了下,苍白的脸颊上酒窝一现复隐。他将手里的缰绳利落一抛:“还你,下次小心点。”
含真接过缰绳笑道:“多谢。”
她望向面前波光潋滟的湖水,菱叶亭亭,那灰衣人便是往这个方向去了。这碧烟浩瀚的湖中怎么藏得了人。但不知为何,她却很笃定她的小白马定不会寻错方向。
她兀自静静思考时,少年已从湖边茂密的蒿草丛里推出了一叶小舟,船杆推波入湖,他回过头叹了口气问:“你该不会是想要投湖吧?”
含真颇感无语:“......当然不是。这湖中可是另有乾坤?”
他又问,这一次语气有些着急:“你上不上船?”
自然是要的。
含真牵着小白马上了船。
船杆轻轻一撑,推开波光粼粼,两岸叠叠树影朝身后散去。
少年松了口气,一边划着船一边解释道:“此湖足有三万顷,皆是水路,七曲八折,但苇塘深处藏着几处湖中岛,合在一起就是一处私人庄子。”
难道那灰衣人就是这庄子里的人?
这般想着,含真便问了出来:“那这庄子的主人呢?”
“都死光了。”他说着朝她瞥来一眼,“我只知道这庄子的主人死后,奴仆四散而去,渐渐的就荒废了,后来一个武功奇高的疯子来到此地住下。此后,凡是有人闯入,必定会被他杀死......”
含真眨了眨眼,好奇地问:“那你还要进去?”
“我在被人追,打算往这个方向逃命,总要撞一撞运气,被埋在地下的滋味可不好受,我可不想再尝试一次。更何况,那个疯子每年都外出三个月,算算时间,他现下正好不在庄上。”少年说这话时嘴巴有些懒散地撇着,似乎对追自己的人毫不在意。
含真蹙起了眉道:“我在追一个灰衣人,他就是往这个方向逃去的。”
......这实在有点巧得离奇。
一个被人追,一个在追人。
含真与他两两相视半晌,紧接着一起笑了起来。
季春三月,菡萏未曾萌芽,圆荷嫩叶叠叠飘浮,竹竿一拨一撇,小舟七曲八弯地行驶开来,明月照映清波碧叶,粼粼颤颤,显出一种幽静而清雅的美丽。
少年蓦地眼皮一抬,朝她身上看了一眼。这一眼寻常而又短暂,却又像是第一次将她记住 。
含真被望得有些莫名,莫不是在刘府房梁上将灰蹭在了脸上,她举起袖子擦了擦脸,问:“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他又懒洋洋地开口:“我在看荷花啊......”
含真转身环顾水面,想要找寻荷花的倩影,却毫无踪影,心道定是他在捉弄她,抿起唇正要质问,碧波青叶间晃晃地照影出一张娇艳的面容,忽地一怔,再回望而去,少年却眼含着笑意地望着她,终于发觉他是在说自己。
这话从初次相见的其他人口中说出就显得轻佻了,但他目光清正,是实实在在的夸赞。
含真抿唇忍笑,但眼里潋滟的笑意还是将她暴露了。
少年却觉得自己的形容恰到好处,她此刻一袭红衣,清艳绝伦,美目凝盼间犹如凝脂含露,美不胜收,水际轻烟环拢在裙裾边,不正是一株亭亭玉立的菡萏。
说话间,小舟行驶到了一处港口,一望过去,岛上黑黝黝的,但远处假山池阁,亭台楼榭隐约可辨,华丽却又萧瑟,清风吹过,林木簌簌作响,除此之外,别无他声,时间在这座岛上仿佛琉璃一般静止。
含真牵着白马跟在少年身后,之间他在自己怀里掏出一个火折子吹燃,又从港口木梁上取下一个纸灯笼,此处好像荒废已久,纸灯笼上布满厚厚灰尘,好在里头烛油没有烧完。
残烛照明,沿路前行。
“此次荒凉,你确定你说的灰衣人是往这里来了吗?”他轻轻道,“现在这岛上就只有你我两个人,你确定那灰衣人是人?”
他等了好久却没有听到回复,便提着灯笼朝身后望去,一张素白的小脸正面无表情地瞧着他。
含真叹了口气,幽幽道:“我五岁时就不相信这世上有鬼了。说了那么久话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我叫谢含真,'傲然自足,抱朴含真'的含真,你呢?”
他回道:“燕七。”
“你有六个哥哥姐姐!”含真好生羡慕,妈妈就只有她一个女儿。无忌哥哥勉强只能算半个。
“我没有。”
“那为什么是燕七,为什么不是燕三、燕四呢?”
燕七叫燕七只是因为他已经死过七次。
他是个强盗,但他向来只做黑吃黑的营生,凡是抢的对象都经过他的精挑细选,有贪官、有奸商、更有强盗。最近有些走霉运,欠下七千八百两的赌债,他的鞋底就是卖了去还赌债,卖了一千三百两,还欠六千五百两。
这一次,他盯上了四只蚂蚁,便和他们借了一万两。四只蚂蚁只提了一个要求,要将他封在棺材里埋进土里两天。
拿了钱还了赌债,却又不想允诺了。
因为他已经被埋过两次,那滋味不好受。凡事不过三,他不想再体会第三次。
赌这一字太过害人,含真神情复杂地看着一无所觉的燕七,忍不住道:“如果你不戒赌,你就要叫燕八燕九燕十啦!”
“那我还是比较喜欢燕七这个名字。”燕七苦笑出声。
他们继续往庄子里探去,白马不便在廊檐间行走,含真就将它暂时地拴在了大门前的浑圆木柱上。到了一间厢房前,便察觉从出一些不对劲,这庄子处处破败不堪,蛛网密布,唯这一间屋子不同,门窗皆是干干净净的。
推门进去,是一间女子的闺房,里头陈设井然,暗香浮动,继续朝里头走去,罗幔撩起,墙壁上悬挂这一副画卷。
燕七将灯笼举高了些,对准壁上画卷,画上是个妙龄华服少女,姿容之美,堪称世上罕见,只见她身披雪色斗篷,乌黑漆发上戴着一顶莲蕾型金冠,帽檐一圈蓬松的白色貂毛簇拥着她娇艳生动的脸蛋。她勒马停驻回盼,神采飞扬。
这画栩栩如生,尽显少女的婀娜风流之态,足见落笔之人对画中少女的情意。
这一眼却令燕七心头剧震,他蓦地回过头,瞪向了含真,惊诧道:“你之前来过这个庄子?”
“不......”含真喃喃道,余光里金光一闪,她倏然侧头凝睇而去,是一面打磨上好的铜镜正在月光下反光,里头照影出的是乌发云鬓的少女,色若秋棠,双眸盈水,除却服饰打扮,没有一处是和画像上的少女不同的。
她轻轻地眨了下眼睛,镜中人羽睫震颤。
镜中人是她。
画像上的人却不是她。
含真惊讶却又迟疑着:“这画像上的人......好像......是我妈妈!”
与此同时,一道灰影闪过,门前珠帘钉泠作响,灯笼里的烛火暗了一瞬,复而更亮了。
那灰影窜到了含真身前,含真和燕七正要出手,那灰衣人已经朝她跪下,低头颤声道:“公主,先前是属下无礼了,请恕罪。”
含真偏了偏身子道:“不,我不是你口中的公主。”
“不,您就是公主。”灰衣人再也顾不得什么,抬头朝含真望去,激动道,“您是明昭公主的女儿,自然也是我们西夏的公主。我就知道公主......公主她定然还在这世上......”
灰衣人的面容在烛火的映衬下清晰可见,只见他满面虬髯,神情哀痛间又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欣喜,双目中含着激动的泪水,心绪激荡中突地重重的咳了好几声。
含真一愣,这灰衣人正是白日里在闹市泼铁水助党项卖马人的打铁匠。
他竟也是西夏人?
不对,妈妈原来还是西夏的公主吗?
灰衣人:公主,我们要复国!
含真指向自己:咩咩咩,我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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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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