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头梨花簌簌而落,掉在积雪的树根下,夹在修长的指骨间。
纳兰筠扫了一眼那道士,目光在那张刻着皱纹的脸游过,心里便有了底。
能在这王府里如此放肆无礼的,应也只有终南山来的那牛鼻子老道丘处机了。
他瞥了眼一旁的完颜雪卿,目光落在对方微微上扬的唇角,心里便有些猜测。
全真派的祖师王重阳,少年时先学文,再练武,乃是一位纵横江湖的英雄好汉。
只因愤恨金兵入侵,夺人田庐,杀掳百姓,王重阳曾大举义旗,与金兵对敌,占城夺地,在中原建下了轰轰烈烈的一番事业,不遗余力。
甚至在抗金之前,王重阳曾动用数千人力,历时数年建成“活死人墓”,在其中暗藏器甲粮草,作为起事之根本。
虽说王重阳这义举最终失败,却仍能激荡人心。
最终却是因将士几乎伤亡殆尽,王重阳因而愤而出家,自称“活死人”。
接连几年,住在终南山的一个古墓之中,不肯出墓门一步,意为虽生犹死,不愿与金贼共居于青天之下。
时隔多年,王重阳的故人好友、同袍旧部接连来访,劝他出墓再干一番事业。
只是王重阳心灰意冷,又觉无面目以对江湖旧侣,始终不肯出墓。
后来却是王重阳生平劲敌林朝英在墓门外百般辱骂,连激他七日七夜,王重阳实在忍耐不住,出洞与之相斗。
林朝英此举却是出于一片好意,乃是可惜王重阳一副大好身手埋没在坟墓之中,是以用计激他出墓。
二人经此一场变故,化敌为友。
若是一般话本子,这自然是一场风花雪月,一对神仙眷侣。
也是巧得很,当年这二人不断的争闹相斗,不过是林朝英故意要和王重阳亲近,只是因她心高气傲,始终不愿先行吐露情意罢了。
王重阳何等神仙人物,自然也终是明白了林朝英的情意。
只可惜的是,王重阳于邦国之仇总是难以忘怀,常说:“匈奴未灭,何以为家?”
对林朝英的深情厚意,装痴乔呆,只作不知。
便因此事,这两人本已化敌为友,却又因爱成仇,约在终南山上比武决胜。
二人斗了几千招,始终难分胜败。
最终林朝英和王重阳打赌,石头上刻几个字,如胜过王重阳,便要他在出家为道士与跟她一起在古墓中长相厮守之间作一选择。
但即使这样,林朝英也无法如愿以偿,王重阳宁愿把自己所建的古墓让给她居住,自己另在古墓不远处盖了全真观,出家为道士,也不肯违背心事。
王重阳此举着实令林朝英大失颜面,使得林朝英深居古墓,自此不问江湖事。
那全真观便是重阳宫的前身,王重阳那古墓便是如今的古墓派所在。
完颜雪卿与纳兰筠谈及此事时,曾与他说及一件逸闻。
在林朝英入活死人墓后,东海桃花岛的黄药师曾上终南来访王重阳。
那黄药师是个正中带有七分邪,邪中带有三分正”的人物,素来离经叛道、狂傲不羁、性情孤僻。
他上通天文,下通地理,五行八卦、奇门遁甲、琴棋书画,甚至农田水利、经济兵略等无一不晓、无一不精。
王重阳知他极富智计,便与他说起此事。
黄药师也不负他这名声,略一思索,便点破了这困扰王重阳已久之事。
原来那日赌斗,林朝英的左手掌心之中却是藏著一大块化石丹。
她是将那石面化得软了,在一炷香的时刻之内,写了字胜了王重阳。
困惑始解,初为道士的王重阳,心中甚是不忿,竟是欲与深居于古墓之中的林朝英要个说法。
只是却是被黄药师拦了下来。
黄药师与王重阳不同,此人心思缜密,一颗心如生九窍,只是听王重阳所言,便猜出了林朝英的心思。
黄药师也不多言,只与王重阳讨教武功,不日便离开了终南山,此后极少相见于江湖。
数年后,王重阳于终南山建立全真道,先后收马钰、孙不二、丘处机等七人为弟子。
王重阳这七位嫡传弟子,便是如今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全真七子。
那年完颜雪卿与纳兰筠说完这逸闻后,便躺在重华宫的屋脊上头,看着满天星子,冷冷的来了句:“若是挑拨古墓派屠了全真派,思危你说那中原武林又会起何风波?”
他那时语气漫不经心,眼角眉梢皆是笑意,分明是随口一说,当不得真。
可如今瞧着完颜雪卿面上笑靥,纳兰筠却觉有股冷意爬上他脊梁骨,冷到了他骨子里。
他几乎是立即便想起了完颜雪卿那时的话,不由得将目光投向了一旁脸色苍白的完颜康。
大金的九皇子完颜洪政,无论生得何种颜色,君子如玉也好,孤冷清高也罢,可终究是在深宫内苑长大,早已见过诸般鬼蜮伎俩。
或许于他而言,算计人心早已成一种本能。
即便是只听得他人言说一二,待见过真人,总是下意识放在心上权衡一番,寻出些弱点把柄,将人化作手中利刃,割得旁人鲜血淋漓。
纳兰筠自幼便成了完颜雪卿的伴读,二人几乎形影不离,因而相较于旁人,他虽在完颜雪卿心底占一席之地,不至于如旁人一般被割得鲜血淋漓,可却终究因太过靠近知晓这人骨子里多少薄凉。
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纳兰筠觉得这莫约说得便是完颜雪卿罢。
有时纳兰筠也会想——最是薄情帝王家,完颜雪卿虽还未登上王位,却早有了这等帝王心性,是否生来便该登上那九五之位?
若真是如此,在这场权力角逐中,纳兰家也应当早做准备。
这般念头又起盘旋着,纳兰筠却是低垂眼睑,拨弄了手中梨花一朵。
他现在倒是对完颜雪卿先前在中原那段日子生出几分好奇来。
以这人的性子,他可不信在中原时,完颜雪卿当真就单单只是去了牛家村这一处。
王重阳、林朝英这二人如今已成一方坟茔,实在不足为惧,那便只剩下他二人的传人——全真派与古墓派。
这厢纳兰筠思量如何屠了全真派,那厢丘处机却是已忽的变了脸色。
但凡世家子弟王孙贵族,身份显赫者身边皆有影卫相随。
完颜雪卿身为钦怀皇后唯一骨血,这身边自然跟着不少影卫。
早在丘处机踏进这落雪阁时,完颜雪卿的影卫便朝着丘处机迎了上去。
银白的剑身映出一双双漆黑的眸子,冷漠犹如实质一般凝于其中,放佛所注视的不过草木。
完颜雪卿嗫着笑,看着庭院落下的梨花沾染鲜血,唇角弧度越发深了。
这西域来的美人胭脂果真是极好看,若是落满这落雪阁……
丘处机终究没有血洒这落雪阁为这美人胭脂染上颜色,在千钧一发之际,完颜康挡在了丘处机身前,迫使影卫止步不前。
冰冷的剑尖抵在完颜康脆弱的咽喉,嫣红的血液从伤口滴落,滴在清冷的石板上,在柔弱的花瓣上溅开。
完颜雪卿蹙了蹙眉:“影。”
随着他的声音,影卫与剑消失在了庭院中。
近在咫尺的死亡令完颜康出了一身冷汗,他感到咽喉处的刺痛,伸手一摸,却是温热的血液从伤口流出。
完颜康看着手上沾染的黑血,眼前猛的一黑,竟直直倒了下去。
丘处机连忙扶住完颜康,方一把脉,脸色立时难看极了。
他来不及多说什么,眼前忽然一花,手中的完颜康便被人抢了去。
完颜雪卿从衣袖里取了只白玉瓶子,到了粒朱红药丸喂与了昏迷不醒的完颜康。
他虽拿完颜康算计完颜洪烈,可远还没到要完颜康命的地步。
再者,完颜康若是现在便出了事,完颜洪烈那边怕是不好交代。
塞完药丸,完颜雪卿便将人丢给一旁的纳兰筠:“来人。”
不一会儿,庭院中便又只剩完颜雪卿与纳兰筠二人。
纳兰筠看着丘处机被点了穴道压下去,侧脸看向完颜雪卿蹙眉道:“今日一事,殿下可是也算到了。”
如此巧合,偏偏完颜康来此不久,丘处机便寻来了此处。
若说这是巧合,纳兰筠是万万不信的。
完颜雪卿听了这话,故作疑惑道:“思危这是觉得此事是我设局?”
纳兰筠不置可否。
完颜雪卿折了折手里的梨花枝,也不打算说个明白,只道:“这几日京中怕是不太平。”
他顿了顿道:“思危还未去过中原罢。”
纳兰筠听完这前言不搭后语的话,想了想道:“确是未曾去过。”
“殿下可是打算去中原?”纳兰筠猜到了完颜雪卿的意图,“殿下可与。”
纳兰筠话还未说完,完颜雪卿便打断了他的话。
完颜雪卿自然知道纳兰筠在顾虑什么,不就是他母后钦怀皇后那一关么。
完颜雪卿道:“思危与其担心我这,倒不如担心自个。”
纳兰筠有些奇怪:“殿下何出此言?”
他母亲可不像钦怀皇后般,若是他要去中原,必然是比完颜雪卿容易些。
完颜雪卿笑得不怀好意:“纳兰夫人那我自然不担心,可纳兰老夫人那,思危可是有了对策?”
纳兰筠一时无语。
若是论起来,他祖母纳兰老夫人对他在意,比之钦怀皇后对完颜雪卿,几乎不相上下。
完颜雪卿看够了纳兰筠纠结的脸色,话锋一转道:“我记得六王妃的宋人夫君似乎有个义女,如今似乎还在燕京城中。”
完颜雪卿语气轻飘飘的,手里的梨花枝不知何事沾了些许血色。
他道:“你说,会不会是六王妃将她藏了起来。”
纳兰筠沉默了会道:“窝藏刺客可是死罪。”
完颜雪卿笑靥如花:“也不知道我这好六哥在王位与心上人之间选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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