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滴在手上,似银盘散落的玉珠,一颗连着一颗,在寂静的黎明四下飞溅。
白雪卿转过身,抬了抬伞,看着在雨中满是静默的马车:“你将他留下来做什么?”
他没说名字,可白云清知道他问的是小鱼儿。
一个乞儿,就是死了也不会有多少人知道。
白云清沉默了一下,道:“只是想起一些过往罢了。”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总是会被勾起些难以忘记的过往。
而过往之事,却总是越难堪越叫人难以忘记。
白雪卿站在雨中,乌黑的长靴踏起一圈又一圈涟漪,藏着淡淡的血色。
雨水打湿了他绣着暗纹的衣摆,一点一点的渗进去,带来绵延的冷。
白雪卿并不在意这点冷:“过往不过飞灰,你尽可想起来,但绝不能陷进去。”
过往之日不可追,一味沉湎往昔,只是愚蠢的在露出软肋。
“近几日守城的是徐太尉的庶子徐闻,他昨夜在暗香阁喝了酒,现下还睡着。这些人会跟着你,你莫怕。”
他将挂在玉带的匕首拿了下来——这匕首有着银白的鞘,上头镶着翠绿色的宝石,朱红的流苏穗子在风里晃着,很是贵气。
白云清接过匕首,打量了一下,在抓握的柄部看见了一个字。
她大概知道这匕首是谁的了,便也不问,只将那张狐狸面具从衣袖里翻出来戴在脸上,趁着夜色上了城楼。
雨水从伞面上滚落,在湿漉漉的石板上开花。
“付先生,你家世子他上城墙了。”
小鱼儿将侧窗的帘子放下来,转过身,冲着纱幔的方向说了一句。
重重掩映的纱幔被人分置两侧,露出遮着的香木软榻。
脸色苍白的付清词坐着软榻上,被雪白的狐裘覆盖着,瞧着十分虚弱,是似风中的细柳,轻易便能折断。
他听了这话,又问:“他一个人?”
云清去哪了?
小鱼儿走了过去,将付清词身上盖的狐裘往上扯了扯:“我刚看的时候,就只看见你家世子,没看见那位姑娘。”
别说姑娘了,前头看还是乌泱泱一堆人,可这会就剩下那白世子一个,也是古怪。
许是香料焚得多了,令付清词的嗓子发痒。
他抓起一握锦被,死死的攥着,咳了几声,本就苍白的脸色越发难看。
小鱼儿探究的看着付清词,十分疑心这人是不是快不行了。
但疑心归疑心,不行归不行,小鱼儿还是在马车里翻了翻,翻出茶壶萝里搁着的紫砂壶,拿了个隐约发紫的茶盏倒了些水进去,递给付清词。
只是刚才翻紫砂壶的时候,也不知在那蹭了,小鱼儿刚换的这身湿了一小块子衣袖,因是朱红的,看着像是沾了水。
他也不在意,用手摸了摸,一看摸出来的颜色竟是红的!
小鱼儿心里一咯噔,偷眼瞧了瞧正喝着水的明显病弱的付清词,又想了想白云清与白雪卿二人模样,只觉得眼前一黑。
我滴个乖乖!真是人不可貌相,他这怕不是上了什么杀人越货的贼船!?
正想胡思乱想着,身子忽然一冷。
小鱼儿下意识看过去,就看见提着不知打哪来的灯笼的白世子。
许是因外头冷,这位白世子的脸少了几分血色,人从细雨潇湘里来,带着淡淡的水汽,像是御水出行的神明。
上看下看左看右看,也不像是杀人越货的凶徒。
“付清词你醒了,可是被这家伙吵醒的?”
白雪卿的目光越过小鱼儿,落在病殃殃的付清词身上。
他走了过去,给付清词掖了掖盖着的狐裘,又给小鱼儿先前翻出来的墨花戏鱼杯添了些水。
白雪卿身上本就藏着淡淡的血腥味,并不浓,在焚着香料的马车里,其实很难闻得出来。
可他与付清词离得太近了。
“你这样到底不是个事。”
付清词叹了一口气,按了按眉心,满是无奈。
谋朝篡位这种事,也要讲究名正言顺的。
若是名不正言不顺,别说天下人,就是朝廷里那帮文臣就足够这小子喝上一壶。
白雪卿一把把纱幔扯上:“付清词你少乱操心,你可先想想怎么把病养好罢,别忘了,伽蓝寺里住的是忘尘和尚,你以为我不会求他照顾你?”
小鱼儿:“……”
要不是知道这位付先生是这位白世子的先生,他还以为白世子是付先生的先生。
这性子,要是生在江湖打滚,早晚得来他们恶人谷啊!
就他刚刚说的话,求?他这态度可没有一点求人的自觉啊!
难道他们世家大族的少爷求人都是这种态度?
这真的确定是去求人不是要债?
大概是忘尘和尚起了作用,付清词没再说话,沉默的很。
被白雪卿这种求人态度惊到的小鱼儿也很沉默。
白雪卿把露在纱幔外头的狐裘塞了进去,转过身,就要回侧窗那坐,便看见了小鱼儿。
他打量了一下小鱼儿,尤其是那张脸。
白雪卿总觉得他在那见过小鱼儿这张脸,实在是眼熟,可就是想不起来。
究竟是在哪见过?
小鱼儿被白雪卿打量的目光看得心凉。
他想起来了,他是碰瓷这位世子爷的马车,装成可怜孤苦的小乞丐上来的。
完了!刚刚为了帮那个病秧子露馅了!
小鱼儿反应过来就想跑,却又猛地想起另一件事。
他那个便宜徒弟恶通天还在这位世子爷手里来着!
小鱼儿正纠结跑不跑,就听见那位世子爷问:“你父母双亲可有人姓白?我总觉得你有些面善。”
他这是什么意思?
小鱼儿顺着这话,鬼话打了一肚子稿,一抬头,刚要开口,就对上白雪卿的眼睛。
那双眼珠子很黑,又没什么情绪,猛地对上就跟迎头来了一盆冷水,实在是凉。
一个激灵爬上身,小鱼儿不知怎的就觉得十分不自在,想是被什么恶兽给盯上了。
小鱼儿想了想,决定老实一回:“小人自幼便没见过我父母亲。”
这确实是实话,他自幼在恶人谷里长大,是谷中的恶人将他抚养成人,这十几年确实从未见过父母。
白雪卿若有所思:“竟是这样。”
究竟是在哪见过,为何如此眼熟?
小鱼儿顺着话问:“世子觉得小人姓白,可是因世子看小人面善?”
那位姑娘不会也是瞧着他面善,所以才把伞往他头上移,自个去淋雨的罢?
白雪卿看了小鱼儿一眼,扯了扯嘴角,假笑道:“你觉得呢?”
小鱼儿试探的问:“难道不是?”
白雪卿没再说话,只是挂了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脸色出来。
他望向窗外的雨,心里想:这乞丐怕是有来头,就是不知道的能用还是该杀。
杀人这件事,最难的是迈出那一步。
白云清原以为她下手时会怕,毕竟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也许几个时辰前还对你笑。
可匕首扎进去时,她只觉得眼前一片红,脑袋里什么都没有,心头好像有一块大石落地。
“原来杀人也不是很难啊。”
白云清盯着尸体低呢了一句,她并不会武功,却学了一击毙命的杀人之术。
也许就是为了今天。
她将如白雪卿希望的那样,将心里的懦弱逐步杀死,造就出一个精明冷静的白云清。
尚且昏暗的天光从打开的窗棂照进了屋里,斜飞的雨丝细且密,争先恐后冲进屋内。
一声重物落地的声响在雨声里传开,打开的窗边血迹斑斑,一个带着面具的姑娘正拿一块软布将手上沾的血擦干净,像是一只阴森的鬼魅。
白云清没在暗香阁待多久,她在同行影卫将徐闻的尸体从窗户丢出去后,就回了马车。
前窗一开,扑面而来的是一种奇特的香气,像是奇楠香混了茶香,掺在抓不住的烟丝里弥漫。
白云清带着雨水进了马车,她一来就注意到角落里裹着锦被的乞儿。
“东西送到了?”白雪卿放下手里的书,“他可说了什么。”
被迫同行的小鱼儿暗搓搓支起了耳朵。
白云清将一枚扳指放在玲珑小几上:“东西送到了,他倒是什么也没说。”
什么也没说?
白雪卿瞥了一眼那枚扳指:“他倒是个忠心的狗,几根没肉的骨头就能不要命。”
他的语调没什么起伏,然而配上这样一张脸说不出的讥讽。
小鱼儿只听这一句便知道今天运道不好,碰了个硬点子的茬,怕是要倒大霉。
他思来想去,这马车里拢共四个人,一个硬点子,一个病秧子,似乎只有刚进来那位姑娘看着有门路。
要真倒大霉了,他怕是得靠这位姑娘找活路。
打定主意,小鱼儿拢了拢锦被,压低存在感,暗自观察。
然而,人倒霉的时候,喝水都塞牙缝。
白雪卿突然转过身,目光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小鱼儿身上:“云清你看这个人。”
他忽然问,一下子将两个人的目光都引了过来。
小鱼儿心头一跳,暗叫不好。
白云清问:“怎了小舅舅?可是这位小兄弟哪里受伤了?”
她这句话问的巧,一下就让人觉得心好,无论如何也不能想到这竟是个会杀人之术的娇小姐。
白雪卿道:“你仔细看看,这个人他像谁?”
呜呜呜,挂课了,老师,菜菜,捞捞呜呜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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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目下无尘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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