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目下无尘10

春日天光正好,杨柳垂溪处,几块森白的骨头零碎的躺在水底,瞧着像是谁家黄犬吃剩的骨渣。

远处的长桥上,墨发红衣的世家公子撑着一把油纸伞,抱着一只略瘦的白兔,静默的望着桥下的游鱼。

也不知看了多久,游鱼啃食掉了白骨上的残肉,甩着水花,在软泥里游荡。

泠泠细雨自苍穹来,在白雪卿发上留下星星点点的水珠。

似乎是没休息好,那双桃花眼下晕染着些许乌青,脸色瞧着也有些苍白。

楼影拎着盒桃花糕上了桥,乌黑的衣袂在细雨里飘摇,远远一看像是块墨团。

他在白雪卿身后停了下来,拎着的桃花糕好好的遮在油纸里,不曾淋到半分雨。

白雪卿转过身,接过了那盒桃花糕。

他虽不爱吃桃花糕,可确实是有些饿了。

拿了块桃花糕一尝,白雪卿皱起了眉。

他是喜食甜食不假,可也不吃这种甜到齁死的。

桥下的游鱼往远处而去,细密的雨打在平静的河面,泛起一圈又一圈涟漪。

一缕血从桥缝里渗出,滴进河水,泛出极淡的红花。

白雪卿撑着伞站在桥上,左脸溅了大片血,在这连绵的雨幕里,他唇角略微弯着,冷冷的注视着眼前的死人,活像只要吃人的妖。

人活一世,为钱为名,总是有各种追求。

可在死亡面前,无论是何种追求,都如水中浮沫一般。

一个个黑布包被拎上桥,整整齐齐的摆在白雪卿面前

打开一看,都是个人头。

他的声音有些轻,带着一点笑,飘到了被楼影等人押着的老头耳边。

“红叶斋的老先生啊,您看,就差您这一个了。”

清一色的人头在黑布上摆着,都是睁圆了眼,满是惊恐的神情。

老头勉强辨认了几个头颅,确实是当年几个去追杀秦国公府世子白如玉的兄弟。

白雪卿绕过这些头颅,走到了老头面前。

他说:“老先生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我是来讨谁的债的。”

找了好些年,可算是抓齐了。

老头叹了一口气:“是白家的小世子罢。”

真是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啊。

白雪卿笑道:“老先生既然知道,便也该想明白。”

说着,他从衣袖里翻了块牌子出来,扔在老头面前。

“红叶斋的红叶先生也是个红叶,老红叶不识趣,小红叶……”

朱砂染就的红叶二字,落进老头眼里像血。

过了一会,白雪卿踩着血水下了桥。

他声音又轻又飘,经风一吹,却好像也带上了血腥味。

“别弄死了。”

白雪卿一边走,一边拿了帕子擦脸,眼底满是平静,像潭死水。

客栈的大堂,冷冷清清的,没几个人。

白云清抱着个汤婆子,坐在避风的偏僻角落,有一下没一下的去拿手指尖嗑桌角。

她在等白雪卿。

小鱼儿一面数着她嗑桌角的次数,一面招呼小二安排些点心。

不一会,有个少年进了客栈投宿。

白云清的目光从少年脸上扫过,有些失望的低下头,又嗑起了桌角。

跑堂的小二很快上了点心,都是些花糕,甜而不腻的口味。

白云清吃了点花糕,便不肯再碰,又盯着紧闭的客栈门,一下一下的嗑着桌角。

她心想,十三张黑布,前日数已有十二张包了人头,还差一个。

今日这个,应是最后一个了。

白雪卿一进客栈,眉心便是一蹙。

不远的八仙桌上,一共坐着四个人。

其中两个,就是白云清和小鱼儿。

另外两个,若是没记错,应是在武林大会上出现过的铁心兰和花无缺。

云清怎和这两个人混在一块了?

白雪卿走了过去,将抱着的白兔递给白云清。

他说:“事情办完了,咱们该回去了。”

所以,也该收收心了。

一只泛着红的衣袖落进铁心兰眼底,或浓或浅,有着淡淡的血腥味。

她皱着眉,往袖子的主人看去,竟又与那位清清冷冷的公子见了面。

白云清接过白雪卿带回来的白兔,扯着他的衣袖,道:“小舅舅,前几日就是这位花少侠救了我。”

她说这话时,白净的脸仍是苍白的,秋水剪瞳的眸子如同静默的水,没有半分迤逦,不带一丝风月。

白雪卿拿起手边的茶盏,掀开盖吹了口气。

带着茶香的白雾朦胧了眉眼,令人瞧不清他垂眸前的神色。

事实上,白雪卿对铁心兰和花无缺并不陌生。

他下棋素来喜欢统领全局,并不喜欢出现意料之外的变数。

早在遇到小鱼儿那天夜里,他便派人出查了移花宫的少宫主花无缺。

至于铁心兰,她的身份过于明显,稍一打听便知道了。

在利益并不冲突时,白雪卿并不介意做个顺水人情。

“云镇的采花贼么,我倒是听说过,此人不碰待字闺中的女儿,专挑成亲的新娘子,你们若是想抓到这人,不如来一出引蛇出洞。”

他只说了一句,便起身上了楼。

白云清略带歉意的看了其余三人一眼,便起身跟在白雪卿后头,也上了楼。

这对舅甥显然要事要谈,小鱼儿心里虽担心白云清,但到底是个外人,不便跟着,便仍留在原处,和铁心兰说话。

血腥味在白雪卿离开后,也跟着飘散。

小鱼儿并不清楚白雪卿出去做了什么,但一些捕风捉影的事,他也是听到过的。

就比如,云镇去往岭南的野路上,有人在某处林子里见到过十几具无头的尸体。

传言诸多,且千奇百怪,但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那十几具无头的尸体。

一进门,白云清就嗅到了血腥味。

她没疑心是白雪卿受伤,目光径自在屋内转了一圈,最后落到一只匣子里。

白雪卿忽然问:“你这几日跟着那小鱼儿,可有几分想法?”

白云清想了想,道:“倒是有一些,只是说出来怕小舅舅笑话。”

“你且说来听听,说到底这世上最肖像我的人是你。我早些年也说过,我们云清可比天底下九成以上的人聪明。”

白雪卿见白云清看了那匣子,便干脆拿了过来,丢给她看。

他们舅甥一体,实在没什么好瞒的。

匣子里是一块令牌,血迹斑斑的,一看就知道是刚从死人身上拔下来。

白云清看了一眼:“三皇子,看来最近的事都有二皇子的手笔。我还说怎么有人在和东厂的刘喜斗法,原来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

顿了顿,她又说道:“其实还是铁心兰的事给了我一点启发,江湖和朝廷此消彼长,既然几位皇子能暗地里扶人去当武林盟主 ,那我们为何不行?”

白雪卿听到这却是笑了:“你是想让铁心兰当下一任武林盟主?”

白云清也跟着笑:“这有何不可?”

日上三竿,街上残留的雨水照的晶亮。

白雪卿坐在窗边,吃了些糕点,心想在云镇待了些日子,也该准备回洛京了。

于是便差人去知会白云清一声。

迟则生变,白雪卿深知这一点。

“可是小舅舅,我。”

白云清绞着衣袖,脸上满是纠结。

她似乎在顾忌着什么,说话犹犹豫豫的。

白雪卿猜到是和云镇采花贼有关,却也不说,只是等白云清自个说。

雏鸟终究是要离巢的,这世间的风雨总归是要独自闯过。

等洛京城里的风停了,他走上那座白骨皑皑的祭台,身边能信的说到底也就那么几个人。

白云清到底将假扮新娘引采花贼的法子说出来了。

她说完便低下了头,明显有些心虚。

白雪卿并不赞同:“你到底没学过武功,若真当了假新娘怕是会出事。”

杀人之术到底不能在明面上用,就算他安排人去护着,可总有疏忽的时候。

白云清咬了咬唇:“可……”

她的话还未说出,却有一个声音横加进来。

“白世子且放宽心,还有我呢!”

铁心兰寻了半天,终于在客栈后院的老槐树下寻到了人。

她今日一身衣裙,不再做男子装扮,面上又带三分笑,瞧着像是朵明艳动人的牡丹花,实在是国色天香。

白雪卿回眸一看,半边身子陷在树荫里,狭长的凤眼半含秋水,若晴日泛舟游,扰乱一片心湖。

“可铁姑娘也是个弱女子,你若扮了新娘子,却也不太好。”

他皱着眉,不赞同的摇了摇头。

铁心兰听这一句弱女子,刚要反驳,就听见一个声音说:“既如此,世子有何高见?”

循声一看,是那位花少侠。

他似乎刚从外头回来,身上有些地方沾了雨水。

正盯着白云清拽着白雪卿衣袖的手,蹙着眉,似乎有些不高兴。

“其实,新娘子也不一定要姑娘!”

从后院房顶上探出一个脑袋,正是古灵精怪的小鱼儿。

他的目光在白雪卿和花无缺之间游,幸灾乐祸的说了一声:“花少侠和白世子,一个似花神在世,一个如洛神下凡,你二人若是扮起新娘子,只怕是比云清和铁姑娘还要唬人,不怕那采花贼不上钩!”

这话说的倒是没错,可在场几人都心知这位白世子是绝不会同意。

果不其然,白雪卿一口回绝。

“你倒是会安排。”白雪卿说话一贯有些不中听,便是再好听的话从他嘴里出来都带着一股子讥讽,“以我看,你小鱼儿当这新娘子也未尝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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