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巷里有两点焦红,随着夜风左右晃着,挂在朱红漆门上头,映得牌匾上的秦国公府蒙了层红纱。
马蹄声由远及近,密集的踏音在静默的巷道里回荡,惊动了暗处蛰伏的眼睛。
在一片窥伺中,有人纵马而来,穿过江南烟雨闯进了秦国公府。
付清词将外客安置好,便去了书房。
月牙桌上的药羹还剩些许热气,和一碟又一碟的蜜饯儿搁在一块,一瞧就知是极苦的。
付清词扫了一眼,走了过去,一手拿药,一手拿蜜饯,往书案上放。
他抽走白雪卿拿着的书帖,叹了一声,说:“你可是嫌命太长了?我可告诉你,云清叫人从江南过来打探你的近况了,她那性子你也知道,要是知道你成了这半死不活的样子,你觉得她能安心待在江南?”
白雪卿端起药,一饮而尽,放下碗便往嘴里塞了颗蜜饯。
他嚼着蜜饯,浓郁的甜在舌尖上蔓延,驱散了药的苦味。
“付清词你也知道,洛京白家这些年,虽说聪明人不少,可到底都差了些,拼死也就能做到守成。”白雪卿垂下眼皮子,取出吃净了的果核,“云清和他们不一样,她自幼跟在我身边,我比任何人都知道她的手段。”
她几乎就是另一个他,有野心也有配得上这野心的手段。
“我死了,云清便是最合适的人。”
她将继承他的意志,行走于烈阳之下,将这个王朝换个名姓。
自夏启开国,这万里江山几经战火,从来是能者居之。
白雪卿从不觉得他是乱臣贼子,他从来就没将自个当做臣子。
他是披着仙人皮囊的恶鬼,一步一步筹谋着这座江山,要登上这九五之尊的位子。
暗潮起伏的洛京城中,无数双眼睛在窥伺,他们权衡利益,选择心仪的皇子站队,试图夺取从龙之功,来获取一场泼天富贵。
自秦国公放权给白雪卿后,他便着手筹谋起了这座江山。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说到底也是受制于人,随时可能被龙椅上的君王下令斩杀。
为何要做砧板上的鱼?
明明这个王朝已经腐朽,靠着那些愚忠的臣子才能苟延残喘。
为何不能取而代之?
难道就因为没有那一身血?
这般想着,白雪卿道:“若是我死了才能赢了这盘祺,那死了又何妨。”
他并不是一个人,他还有白云清。
刺杀、袭击在风雨飘摇的洛京城轮番上演,只一夜,便有几位官员在家中被杀。
消息传到秦国公府时,远方的天幕仍挂着星子,屋檐下的灯笼在风里摇曳,里头豆大的烛光忽明忽暗。
许是心里藏着事,忘尘和尚近几日都在失眠,夜里便总在打坐念经。
敲门声响起时,他正在抄写佛经,闻声愣了一下,随后便去开了门。
门外是位身着华服的老者,他看着忘尘和尚,饱经风霜的面容依稀看见年轻时的风采。
白雪卿的眼睛很像这位老者,冷淡且透着锐利,像是一柄雪亮利刃。
秦国公是从战场厮杀得到的爵位,他的手段、眼界,乃至纵观全局的本事无一不沾染血。
白雪卿多智近妖不假,可他到底年轻,做事再怎样也不够周全。
忘尘和尚低下头,笑了一下:“原来是国公爷。”
他毕竟是世家出身,一些事就算当局者迷,可一旦得了蛛丝马迹也窥探一二。
这可真是好笑,那几位皇子还在相互攻伐,踩着兄弟骨肉去博圣上青眼,却不知身边竟藏着这样一只恶鬼。
笑够了,忘尘和尚又问:“国公爷和世子不同,世子能看在儿时情分上饶贫僧一命,可国公爷不同。”
他说到这便没再说下去,只是在面上挂着笑,像是在等着什么。
“你是说国公爷昨日来了东苑?”
付清词皱着眉,手里攥着一卷竹简,他如今就在东苑,人站在院子里,身后是一扇打开的屋门。
这东苑关的是忘尘和尚,他毕竟和白雪卿情分不浅,虽持刀伤了人,可一时半刻也拿不出一个章程 做处置,便只好先着,谁知道这才几天功夫,人就没了!
付清词一时竟不知道此事要如何告诉白雪卿。
然而没等付清词想出一个相对温和的说辞出来,白雪卿却派人来叫他别多想。
这便是知道了,只是却不知是昨夜知道,还是今日知道。
大抵是许久未见的缘故,铁心兰在膳厅见到白雪卿时,竟有些不敢开口。
比之初见,眼前的白雪卿清瘦不少,虽仍比女子貌美,却不见半分女气,反倒更少了些人味儿。
配着那件绣着闲云野鹤的青衫,他倒不像是权贵世家的世子爷,反倒像清贵出尘的世外仙。
这样一个人,就算没有那样尊贵的身份,怕也多的是人上赶着求他垂怜。
令人神魂颠倒的美貌,本身就是这世上最锋利的刀。
白雪卿不光有这把刀,他还有足够尊贵的身份,足够狡诈诡谲的脑头,来支持他将洛京的水搅的更加混乱。
他爱做藏在暗处的棋手,在棋盘上伪装成一颗不偏不倚的棋子,悄无声息的左右每一场交锋的胜利。
受白雪卿影响,白云清的棋风也是如此。
“原来是铁姑娘。”
白雪卿有些苍白的脸上挂着一抹笑,很浅,像是山涧的雾,隐隐约约,却能蒙住人的眼。
只是见他安好,铁心兰便忍不住松了一口气:“世子这几日如何了。”
白雪卿看了铁心兰一眼,像是发觉了什么,却只捡了些不要紧的说。
用过早膳,净了手,白雪卿一边用手帕擦拭手上的水痕,一边点了个侍女跟在铁心兰身边。
他做事总是极稳当的:“瑞雪是我秦国公府的家生子,自幼在洛京城长大,姑娘若是要出门走走,便让瑞雪带人跟着,免得一些不长眼的东西冲撞了姑娘。”
这话听着再温柔不过,可背后所藏的东西却足够血腥。
铁心兰虽不知他话中真意,却也知洛京城中山雨欲来,自是不愿随意出府,去给白雪卿招惹麻烦,便笑着应了下来。
女儿家的心思大抵都写在了脸上,纵使当局者迷,可旁观者清。
瑞雪跟在铁心兰身边没几日,没发觉这位小姐有什么不利于侯府的举动,倒是先发觉对方似乎对自家世子有不一般的情愫。
这倒也不是不好,只是瑞雪清楚得很,自家世子只拿这位姑娘当云清小姐的友人照顾,这一举一动,都极有分寸,不曾有半分迤逦。
瑞雪想,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话用在这位姑娘和自家世子身上真是再合适不过。
一年后,有只信鸽飞出了秦国公府,穿过青山绿水去了洛阳。
“小仙女,你说心兰她喜欢白世子?”
黑衣银刀的少年靠在长着青苔的假山上,低头从少女手里拿着的糖葫芦上叼走一颗。
他看着手里的信纸,声音有些含糊的问了一句。
慕容仙也叼了一颗糖葫芦到嘴里,一边咬,一边说:“确实如此,可世子爷并没这个意思。”
小鱼儿吐出嘴里的果核,弯嘴一笑,露出一颗小虎牙,趁慕容仙不注意,低头将她刚咬嘴里的糖葫芦抢走一半。
柔软的唇瓣从带着蜜糖从慕容仙脸边擦过,迅速烧红了她的耳根。
慕容仙狠狠的擦了一把脸,嗔骂道:“小鱼儿你个登徒子!你做什么要抢我的啊!”
她虽是骂,可脸上满是羞怯,像是三月的桃花,好看极了。
小鱼儿舔了舔嘴角蹭到的蜜糖,煞有其事的说:“好像从小仙女嘴里抢过来的更甜。”
他看她的眼神温柔缱绻,像是一汪泉水,要将慕容仙心底的花尽数浇开。
惹得慕容仙脸越发烫了,像是染了胭脂。
小鱼儿蹭了蹭慕容仙的脸,笑着说:“好了,不逗你了,我今夜要出城一趟,回来给你带洛记新出的点心如何?”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一下就令慕容仙皱了眉。
她问:“你出城做什么?”
小鱼儿想了想,也不避讳道:“大约是劫杀刑部侍郎温齐,你知道的这家伙贪墨成性,除了他投靠三皇子,其他几位皇子都想除之而后快,若在这个节骨眼出了事……”
再留下一些似是而非的东西,这朝堂上定然再起风云。
到那个时候,就算有人反应过来,那也是回天乏术了。
慕容仙皱了皱眉,但她知道小鱼儿已经答应要帮白云清成事,因而便没有多说什么。
小鱼儿伸手刮了下慕容仙的鼻尖:“小仙女别担心啊,这些事白世子都算好了。”
他是那样聪明绝顶的人,甚至能拿自个的生死做赌注,又怎么可能允许棋盘的变化不在掌握。
慕容仙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怎么说,就是觉得心头一颤一颤,很是不安。
她于是伸手掐了一下小鱼儿的脸,抒发胸口堵着那一口气。
小鱼儿顺从的凑近了一点:“哎哟,是哪个小仙女啊,在这里欺负小鱼儿?”
想了一会儿,慕容仙忽然问:“你们都在外头,就连顾衣也在半月前被指派去了蜀中,那白世子身边还剩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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