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年关,金陵城便下起了雪。
脸色苍白的少年坐在宸王府的屋脊上,淋着细密的雪花,身侧搁着一把素白的油纸伞,雪白的身影在夜里像是无处可归的幽灵。
他听着清冷的风声,敲了敲手下的绿瓦,雪白的脖颈上印着一枝墨黑色的兰草。
“宿主,你醒了啊。”
一团银光趴在萧九的脑袋上,正陪着他一道淋雪。
“这诅咒扭曲了我的意志。”
他这样说道,从天上落下的雪忽然停滞,一切都被静止了时间。
“它诱发着人性的阴暗面,不着痕迹的侵蚀我的灵魂。”
“我等不了那么久了,等刑期结束,立刻送我去那个世界。”
雪九闭上了眼,给出了最后通牒。
银光抖了抖,叹了一口气,飘到雪九的面前蹭了蹭他的脸。
人好像总是无时无刻不在发生变化,或是好的或是坏的,也许是日久天长,也许是一夜之间。
都说瑞雪兆丰年,因而对近几日的大雪,很少有人不欢喜。
瑞王府里多猫团,无论是何品貌的都能在这寻到。
梅长苏上门拜访时,就看见二三只玉面狸相互追逐着,猛地从面前窜过,瞧着倒是活泼,无法无天的模样隐约能窥见其主人的影子。
而跟着小奴转过几道回廊后,便隐约能听见清幽的箫声。
一群猫儿伏在落了雪的庭院里,正懒散的听它们的主人在屋顶上吹箫。
很难形容那一瞬间的感觉,明明昨日才见过萧雪卿,可不知为何,梅长苏就是觉得这人不一样了。
就像是先前藏在雾里的人终于醒了,他将身上的利刺都收敛起来,压下了原本外露的锋芒。
“你可想好了?”
萧雪卿放下萧,目光落在梅长苏身上,语气平淡的像是早就知道了结果。
站在庭院里的梅花树上的鸿鹄展翅而飞,举重若轻的在他的肩膀落下,活泼的发出一声长鸣。
这一人一鸟就这样待在屋顶上,居高临下的看着裹着狐裘且脸色苍白的梅长苏。
好半晌,梅长苏率先别过了脸。
他有些无奈道:“殿下可要下来?您待的太高了,苏某望的颈子疼。”
萧雪卿没有从屋顶上下来,反而是让人拿了扶梯给梅长苏。
旭日正破开云层,温柔的金光照在萧雪卿的身上,令在下方的梅长苏看不清他的脸色。
但也只是看不清脸色而已,他说话的声音还是能听清的。
“梅长苏上来!”
很平淡的语调,和往日截然不同,甚至能让人隐约感觉到些许安心。
梅长苏忽然觉得这才是真正的萧雪卿。
一个卸下所有伪装,抛弃所有束缚的萧雪卿。
这意味着他已经彻底被对方信任了,否则也不会看到这截然不同的一面。
梅长苏爬到屋顶时,萧雪卿拉了一把手。
或许是吹了一夜寒风的缘故,他的手很冷,冷到握住梅长苏的手时,梅长苏直接皱起了眉毛。
“本王听皇祖母说,你以前很喜欢这样看金陵的。”
萧雪卿往左移了移,梅长苏也不客气的坐了下来。
追忆往昔总是让人叹惋,尤其是对一个往昔与现在十分割裂的人来说。
梅长苏已经不记得他上一次跟别人这样坐在屋顶上是什么时候,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萧雪卿现在提起来他都有些恍惚。
“认识梅长苏的人都觉得他是一个易碎的药罐子。”萧雪卿忽然把鸿鹄塞到了梅长苏怀里,“本王倒不这么觉得。你说本王待的太高,让你看得颈子疼,可是你好像忘记了,你本来也是站在这样高的地方的人。”
鸿鹄柔软的羽毛蹭了蹭梅长苏的脸,他能感觉到一股暖意从鸿鹄身上散发,将这周遭的寒意都驱散。
甚至,这股暖意压制了他身体里的火寒毒。
梅长苏在这时竟觉得自己与寻常人无异,身体的病灶似乎都好了,连常年发冷的手都变的暖和起来。
“我记得你身上有火寒毒。”
萧雪卿冷不丁的提起这事,他转过头,雪白的发带在风里飘着,偶尔触碰到几片雪花。
他没有揭人伤疤的自觉,只是有些散漫道:“即是如此,你带它回去一起住上一段日子。本王让颜问去配个药,配好了送到你府上。”
寥寥几句颇为随意,但里头的意思能叫人头脑发懵。
雪下的大起来了,但没等落到萧雪卿身上就化成了一道白气。
他望着远处,那里有平头百姓也有王孙贵族,但都是大梁的子民。
萧雪卿没再说话,只是又拿起玉箫吹了一曲。
入宫小住那日,金陵仍在下雪,到处银装素裹。
萧雪卿窝在软榻上,盖着暖和的锦被,有一下没一下的咳嗽。
被捎带着入宫的梅长苏一边听着车轱辘声,一边打量着正要入睡的萧雪卿。
昨日在宸王府的屋顶上看了两三个时辰的雪,他因怀着抱着鸿鹄倒是没事,甚至中的寒毒还被压下几分。
而萧雪卿就不一样了,他吹了半日的萧,穿的又单薄,这一下子就染了风寒。
梅长苏叹了一口气,倒了杯姜汤递给萧雪卿。
他思来想去许久还是决定入宫去见太皇太后,尽管这个决定很危险,若处理的不好,甚至会招来杀身之祸。
但梅长苏权衡再三,终究还是败给了自己的心。
或许是察觉到了梅长苏的犹豫,原本准备小憩的萧雪卿转头看了过来。
他往上扯了扯身上盖的锦被,乌黑的瞳仁里满是冷静:“你是在担心你那些布局么?”
还说是,在害怕那些人没办法独自应对某些意料之外的东西。
梅长苏没有说话,他只是望着萧雪卿那双眼睛,仿佛迷路的旅人在大雾里寻到了一点火光,轻而易举的察觉到了某些本该被忽略的东西。
这应是一种很难发觉得东西,可是当它出现在一个很矛盾的人身上时,却又变得立即显眼起来。
萧雪卿正是这样一个矛盾的人,没有人能否认他的才华,也没有人能否认他的危险。
因而当他的眼里出现悲悯,这就会像是在夜里燃起一簇篝火,令每一个暗自观察的人立刻察觉。
“殿下最近可遇到了什么好事?”
梅长苏试探着问了一句,同时也飞快的在想探子最近呈上来的情报里,有没有什么被忽略了的东西。
他还记得上次见萧雪卿发生了什么。
但在那个时候,萧雪卿的眼中并没有悲悯之色,甚至像是一潭死水,除了平静就没有任何涟漪。
那么是什么让一个没有悲悯之心的人出现了变化?
梅长苏思考着这个问题,并推测这带来的究竟是好还是坏。
“你可以认为,本王是受够了这些蠢货。”
萧雪卿的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神色,他像是看穿了梅长苏在想什么,直截了当的说了答案。
寒风猛地灌了进来,夹着清冷的雪花,在车厢里横冲直撞。
两个都在病中的人一下子就白了脸,但他们都没有去关上窗的意思,只是面面相觑着,仿佛一种无声的对峙。
萧雪卿很清楚梅长苏是个怎样的人。
善良、有原则、不够狠心,尽管自诩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可骨子里仍是那个为国为民的林殊。
“也许在其他人眼里,麒麟才子梅长苏是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阴谋家。”
“可在本王眼里,你很可悲。”
“你的仇人是太子,是誉王,是夏江,是所有构陷赤焰军谋逆一案的阴险小人。”
不知不觉,萧雪卿已走到了梅长苏的面前,而马车也停了下来。
这是一场毫无预兆的发难。
萧雪卿像是看不见梅长苏惨白的脸一般,无视了那双悲切的眼,无视了那些苍白的辩驳,厉声道:“可是当真只是他们?你是这天底下难得的聪明人,你知道的,比起这些傀儡棋子,你真正的仇人是那端坐朝堂假作慈悲的帝王!”
撕开那一层又一层的伤疤,直面那不愿接受、满目疮痍的真相罢。
“你既活着回了人间,那便不要在沉湎于自欺欺人的假象。”萧雪卿将梅长苏抱进了怀里,他像只吐芯的毒蛇,冲着这人世间露出了带毒的獠牙,“你难道不恨吗?为他那点没有根据的猜忌,那些你无比珍重的人却都死了,连个清白名声都不曾留下。”
飘在车厢里的香终于被冷风彻底吹散了味道。
然而,梅长苏却闻到了另一种香。
那一瞬间,好似有什么从脑海里闪过,可却来不及抓住,他所有的思绪,都被面前这离经叛道的人所占据。
也不知过了多久,梅长苏问:“那殿下想怎样?”
不是否定,不是斥责,在听见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后,他竟然是在想要如何去做,如何去……复仇。
梅长苏想,原来他到底是恨的,恨那高高在上的帝王,恨这不公扭曲的世道。
“殿下,臣能相信你吗?”
终究是问出了这句话,寥寥数语竟好似用尽了生平的气力。
然而,萧雪卿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梅长苏的耳边才响起一声轻笑。
他听见他说:“你本就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除此之外,便都是死路一条。
最后一个世界定为多情剑客无情剑,写完后,每个世界都修一遍。
可以理解为之前行为放肆疯批的萧雪卿是因为受诅咒影响,而现在显得正常是因为雪九中途醒了压制了诅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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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赤焰问雪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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