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当日，金陵城里一片热闹，到处是喜气洋洋的笑脸。
就连一向清静的揽月殿也多了几分活气，贴了窗花对联，换了大红灯笼，放了一连串的爆竹。
萧雪卿坐在水榭边，穿着刺绣华丽的冬装，看着宫人一点一点的将新年的喜气染上这座向来清冷的宫殿。
他垂了垂眼，墨黑的睫羽微微颤了颤，就好像一片纯色的的蝶翼，将藏在那双眼睛里的所有东西都遮盖住。
出宫建府的第一年，因着言皇后爱子心切，萧雪卿的除夕夜和往年一般是在宫里过的，除了送来的年菜比往年的多了一道，其他地方瞧着也没什么不同。
年菜送来不久，便有簌簌而下的细雪压着庭院里栽的梅花树，落在结霜的假山上。
在爆竹声里，几盏长明灯摇摇晃晃的飞向夜空，那一点灯火在星光中交汇，最终混入星河。
萧雪卿用过年菜后就寻了个借口将服侍的宫人打发出去，独自拎着一壶酒上了揽月殿最高的那片屋脊。
他望着不远处的焰火，目光落在那一片灯火阑珊，像是帝王巡视领土般施以挑剔的准绳。
皎洁的月华从苍穹洒落，将被薄雪覆盖的金陵城披上一层清寒的纱。
忽起的风将萧雪卿身上的红衣吹得猎猎作响，他迎着满月喝着酒，发冷的酒从唇角流下，顺着雪白的脖颈滑进衣领下 。
散发着不详气息的枷锁在他的身上若隐若现，发红的兰草吻着脆弱的脖颈，一点一点的蚕食温热的骨血。
理智与混沌在拉扯，然而萧雪卿只是慢慢的在喝着酒，似乎对身上在发生什么一无所知。
酒喝完了，脖颈上的兰草从红转为了黑，那些若隐若现的枷锁也失了身形。
这场无声的较量不知是谁输谁赢，留给萧雪卿的只是一脸苍白和潮水覆来般的困意。
陷入一场光怪陆离的眠，放眼望去是浓墨重彩的红，满是不甘的哀鸣在耳畔回荡。
梦的尽头幻化成平静的湖，在莲叶遮掩的深处，溺水的少年带着沉重的枷锁被钉在黑红木桩上。
他凝视着满是星子的夜空，雪白的长发在藻荇间浮动，像是一尘不染的月光。
心脏不自觉的骤缩，原本平缓的呼吸变得急促，躺在八步床上的萧雪卿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原本红润的脸色变得越发难看。
接近了，红色的衣摆落到了湖水上，带着刀刃而来的闯入者在莲叶间砍出一条支离破碎的路。
他隔着重重枷锁和被钉在木桩上的少年对视。
然后，便被从湖水下伸出的无数鬼手拖入深渊……
晨钟在皇宫回荡时，出宫赐年菜的宫人及护送的禁军都已回来，只是在请点人数时却发觉少了一队。
等找到这少的几个人，却已是冰冷的尸体，竟是有人暗杀了出宫给重臣“赐菜”的内侍及护送的禁军。
此事一出，梁帝震怒，责怪禁军大统领蒙挚护卫不力，廷杖二十，并令其三十日内破案。
“这事光凭蒙大统领是查不出来的，他若是查出来了反倒令陛下起疑心。”
颜问知晓来龙去脉后，很快便有了结论。
他伸手接了一片从窗外吹来的雪花，乌黑的长发端正的被玉冠束住，整个人陷在天光里，瞧着便让人想到“兰芝玉树”这四个字。
“郡王说得不错，这桩案子谁都能查出来，可偏偏不可能是蒙大哥查出来”
一同在此的梅长苏喝了一口茶水，润了润嗓子，不紧不慢的分析起了局面。
屋外的雪越下越大，将苏宅的几树梅花都打了一地落红。
被借于梅长苏的鸿鹄正在同飞流嬉闹，这一人一鸟虽不同族，但论起心性却都还是孩子，因而很容易就玩到一块。
“父皇的疑心病向来重，尤其他越来越老，做事越来越力不从心。”萧雪卿翻开一纸卷宗，上头密密麻麻的记载了各方势力在六部安插的棋子，“太子和誉王说是制衡，可其实也不过是两个棋子。”
只是就算是棋子，也会在接触权力过久后生出一些不该有的野心。
人啊，总是贪婪的。
更何况父皇在制衡朝堂时，可从来没有打压过太子和誉王的野心。
萧雪卿将一切都看得很清，因而在这场天下为注的赌局里，他占有极大的优势。
有舍才有得，在某些时候，他表现得甚至比梁帝年轻时还要冷酷无情。
也只有在这种时候，跟随萧雪卿的人才会如梦初醒般的想起——他也是梁帝的儿子。
“不过，本王倒是知道是动的手。”
他忽然开口，月白色的衣袖在空中划过，最终落到了沾雪的窗边。
萧雪卿转回身，靠在窗边，他身后是大开的窗棂，外头刮风带雪卷着落梅四处飘零。
梅长苏迎上萧雪卿的目光，气色好了些的脸上露出很淡的笑容。
不得不说，辅佐一个多智近妖的主君真的很松快，一些事甚至都不需要提，只消一个眼神，彼此心里便都有数。
“天泉剑卓鼎风是琅琊榜排的天下第四高手，以他的本事要做到悄无声息的杀了送年菜的宫人与禁军并不是不可能。只是比起卓鼎风，我倒是更在意谢玉一点。”
颜问皱了下眉，一边说着，一边起身去把萧雪卿从窗边薅了回来，然后关上了窗。
他不赞同的眼光从萧雪卿和梅长苏身上扫过，虽未开口说些什么，可被注视的两人都有些发毛。
颜问忽然起身走了出去，只留下不明所以的萧雪卿和梅长苏面面相觑。
过了一会儿，颜问拎着一大壶姜汤走了回来。
梅长苏眼皮子一跳，刚要开口，就迎上了荣郡王平静的目光。
他默默的把闯到嗓子眼的拒绝咽了下去，不是很愿意的接过了一碗姜汤。
颜问敲了敲茶案，语气不冷不热的：“苏先生是长辈，这身子骨又不好，景瑆殿下可万不可在作此招惹病灶的举动。”
说着，他又给萧雪卿递了一碗姜汤。
“来，晏大夫熬的姜汤，驱寒极好。两位喝完再来讨论有关谢候的事。”
萧雪卿与梅长苏对视一眼，两个不怎么爱惜身子骨的人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出了对姜汤的抗拒。
姜汤祛寒，热腾腾的一碗下肚很快便将身子暖和起来。
颜问，大家长！
从前管萧雪卿一个熊崽，现在又加了一个不怎么爱惜身体的苏先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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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赤焰问雪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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