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的心里不需要想这么多。
要是伊莱莎还在，她清醒的时候一定会这么说。
可她不在了。怀尔德从未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这一点。
他扶着墙一步步跌到美容店里，把拉弥亚吓了一大跳。
拉弥亚没见过这个孩子狼狈成这样。这样说可能会很奇怪，但她真真切切地能在他身上感受到传说中的贵族气质。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不好意思，在她印象里这个孩子举手投足间总有女性的小动作，却不显得女气，反而有种别样的优雅。
可能不管身处什么样的境地，他都会固执地保留这一份坚持吧。她是这样想的。
可现在，那个孩子哑着声音求她：“姐姐，你能帮我安葬了我妈妈么？”
他身上没了让人心软的好相貌，也没了一直不肯丢弃的干净。他灰头土脸，浑身是伤。
但她看着那个孩子的眼睛，那双漂亮的钴蓝色眼睛，那里面没有泪水，却有不曾熄灭的光，那是贫民窟里很少出现的纯粹的光亮。
“好”，她听到自己答应的声音。
谁能拒绝这样的眼睛？她在心里耸了耸肩，反正我不行。
怀尔德跪在母亲的墓碑前。
你的妈妈只是变成了星星。拉弥亚是这样骗他的。
双方都知道是谎言的东西也是被称为骗的么？
怀尔德控制不住自己在想些什么。他的思绪串在芝麻大小的黑蚂蚁后面满山遍野地乱窜。
妈妈究竟到哪里去了？他甚至有些迷糊地想。
她变成的星星在这样小小一块的墓碑里发光，会不会觉得心口堵得喘不过气来？
要是棺木里的温度被烫得太高了，是不是墓碑也会被烫出一个个眼睛样的的血泡？
怀尔德努力地睁开眼睑。
他原来还在自己的家里。
他看着镜子里的妈妈，像往常一样梳着她细细密密的头发。
妈妈穿着什么，他只能见到红色，看不见别的。
“我梳好了，不睁开眼睛看看么，妈妈。”怀尔德有点雀跃地趴上妈妈的肩膀，希望得到妈妈的表扬。
可母亲不说话，也不动静。
怀尔德忽然发觉妈妈超乎寻常的冷，他缓缓抬起头，镜子里的妈妈眼角有什么血红的东西凝在那里，不下坠也不消失。她的眼睛自始至终没有睁开。
母亲在哭。可她的脸上看不见悲伤，只有那泪，红色的停滞不动的泪水，昭示着她死一样寂静的表面下有多么汹涌的感情在流淌。
镜子从那红色的一点开始破裂，发出不堪重负的噼啪声，很快布满了蜘蛛网似的裂痕。裂痕蔓延到整个空间，像终于不堪重负的玻璃瓶，他们的家碎成粉末状的一块一块。
一切归于黑暗之中。
再睁开眼，入目所见的是白色的花海。
妈妈远远地站在那里，背对着他。
一切都是无声的。
所有的花瓣都在高低不一地起伏振颤，白色的海浪潮水般涌来，简直要淹没了怀尔德。
尽管他知道不会。
他被隔离在看不见的透明的罩子外，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母亲被白色的潮水掩埋。
他张口，却发不出一星半点的声音，只有细碎的不成声的呜咽。
他晃晃脑袋，眼前是母亲的棺木。她安静地躺在那儿，她的周围开满了白色的康乃馨。
妈妈是白雪公主么？乌黑的头发，血红的嘴唇，雪白的皮肤。世界好像只剩下三种颜色，它们浓稠得像流动的油画。怀尔德的记忆力很好，他清楚地记得妈妈就是这样给他讲的。但白雪公主应该不会穿红裙子，他在心里自我肯定地点点头。
妈妈穿红裙子的确最好看。
可没有哪一刻的她比现在更美了。她已经是“永恒”的化身。
妈妈就像睡着了，永远不会醒来的睡着了。看样子，她睡得还挺好。怀尔德甚至有点不知从哪里来的欣慰：妈妈不会再做噩梦了。
他是背靠着墓碑坐着的，是了，这是那所谓的现实吧。所有人都走了，怀尔德想。他面对着无数的墓碑，看着天上一颗两颗明亮的不明亮的星星，不知过了多久。
来了一个人。
那个人气喘吁吁，打破了所有的寂静。
那个不知名的人好像在找某个特定的墓碑。怀尔德没回头，也没想着要去看他是谁。有相同的流泪着的灵魂的人不需相识，他们的哀悼，在内心而不浮于表面，因此，只愿萍水相逢。但那人在他母亲的墓前停了下来。
好吧，我想我知道他是谁了。怀尔德百无聊赖地想，甚至感到有点好笑。
“你来晚了。”
那个男人没有回答他的话，反而问他:“她怎么死的？”
“怎么，神通广大的卧底先生还查不到她是怎么死的？”
“关你何事？”
“这话不是应该由我来说么。结婚前夕莫名消失的不负责任的男人可没资格说这种话。还是说，你们情报局的情报已经落后到这种地步，以至于你消失对她的影响都可以一笔勾销？”
那个男人不说话了。
周围又陷入死一样的沉默。
怀尔德按捺不住，他反复告诉自己要冷静，可无名的火星一旦产生，就成燎原之势。
他在愤怒。他很想破口大骂，冲只能眼睁睁看着母亲受辱的自己，冲那个在不该来的时候回来的男人，冲这该死的命运。可他最终没有。
他只是突然开始大笑，声嘶力竭的那种笑。只是在笑到筋疲力尽后抬头看向了天空。
天空被用上好的墨泼过一样，纯粹的黑，看不见一点随风飘过的衣摆样的云彩。即便如此，星星还是蹦跳着，淘气地在墨色中翻滚，时不时逸出点施舍似的光。
他徒劳的伸出手，想要触碰，却又和被什么烫到一样，无力的缓缓垂下。
“你知道么，每一颗星星，都是一个人的灵魂。”他好像是在说给男人听，又好像只是在说给自己。
怀尔德始终没有哭。
“你要跟我走么？”就在他快要睡着的时候，男人突兀地开口了。
怀尔德站在哥谭的港口边，他最后看了一眼这座城市。
天依旧雾霭霭的，像老旧的永远擦不干净的磨砂的玻璃。
哥谭总是在下雨。
他毫无留恋的转身，踏上了远行的邮轮。
一张不知从哪里来的报纸“呼”的一声糊在了一个流浪汉的脸上。
不耐烦地扫了一眼，“XX帮一夜间覆灭？”他惊疑地出声，遭了身边另一个流浪汉的白眼。他讪笑着闭上嘴巴，很快将这件事抛在脑后。
怀尔德已经站在了甲板上，看着蓝得像墨水的海面下深不见底的阴影。一只鸽子滑翔着，咕咕了几声，犹豫着停到了他的头发上，心满意足地窝在了上面。
邮轮始终嗡鸣着。
(童年卷完)
怀尔德有自己的消息渠道，另外从养母的话里可以推断文森特的信息。
怀尔德没厉害到连文森特隶属哪里都知道，只知道他去卧底了。否则他说的时候会点出情报局所属，比如“你们FBI的情报局已经烂到这种地步”这样子。
怀尔德没杀人，是文森特杀的。
下张是番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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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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