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一会儿，门里没动静。
也许是走了。
哑巴有些失望地咬紧了唇，垂下眼，刚转身，背后的门就“咔哒！”一下开了，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哎哎哎别走啊！对不住啊，我刚刚在洗澡，收拾花了点时间！别介意，别介意！有事请进来坐，我马上就换好衣服！”
哑巴僵硬了，背对着他，用了点力，甩了甩被抓住的右手。
“啊，抱歉，我忘了你右手受伤了！”叶成饱含歉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哑巴点了点头，却没动。
“你，你站在外面算怎么回事啊，不进来吗？”叶成问，“让人家看见你站在我门口，像罚站似的……”
哑巴摇头，写了张纸条，背着手递给他——“把衣服穿好。”
“没事没事，我套了件衣服。”叶成乐了，“哑巴你真好玩。”
哑巴薄怒，转过头去瞪了一眼叶成。他大度地敞开大门，做了个手势：“请吧，我去换身衣服。”
他的头上还在淋淋漓漓往下滴水，刚才所说“套了件衣服”不过是随便找了件外裤穿上——怎么能指望他有睡衣之类的东西？
叶成的整个上半身都蜿蜒着火烧一样的麒麟纹身，腾云驾雾，似是要飞跃而出。
哑巴乍一看也被这纹身震撼了，愣愣地盯着瞧。
叶成有些尴尬：“怎、怎么了？”
哑巴忙收回目光，摇了摇头，局促地与叶成擦肩，坐到沙发上，比叶成更尴尬地垂着头。
叶成关上门，向浴室走去：“稍等啊，我马上就好！不急的话，你可以先看看电视！”
哑巴抿紧了唇，盯着浴室的门，眉尖拧在一起，像是在回忆什么，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看了一会儿，决定放弃。她随意地翻开黑皮笔记本，不知不觉翻到了写着篆书“张”字的那一页，不由自主地伸手，刚要触摸上去，就听浴室门口传来叶成的声音：“我换好衣服啦，有什么事找我吗？乐意效劳！”
哑巴像触了电一样缩回手去，“啪！”地合上笔记本，又慢吞吞翻开新的一页，落下秀丽苍遒的瘦金体：“对不起，家里没有吃的了。能借钱给我吗？”
她举起纸，抬头看着从浴室出来头发上兀自滴着水的叶成。叶成套了一件白色的T恤，头发显然是用毛巾胡乱擦了几下，还凌乱支棱着几根呆毛。
他看着眼里闪着不安光芒的哑巴，还有那小心翼翼的瘦金体，觉得面前这个爬在沙发背上注视着自己的女人，像极了某种极其脆弱又毫无自觉的植物。
含羞草。
他笑了一下：“我请你吃晚饭吧，咱下馆子。”
哑巴摇头，写字：“不用。我自己……”
叶成走过来夺过哑巴手上的本子：“正好我家里也断粮了，一起呗？”
哑巴迟疑了一下，伸手要抢本子，抢不着。叶成高了她一头，伸直了手，她除非跳起来，否则绝对够不到。
但跟这么小的小辈——至少从入道时间来说——真刀真枪地抢东西，就算是哑巴，也脸上过不去，只能作罢，投降地后退一步，放下手去。叶成得逞一样笑了，献殷勤地把本子还给哑巴：“就算是庆祝我乔迁，陪我吃顿饭好不好？”
他不知不觉就偷换了概念，把哑巴“借钱吃饭”变成“赏光陪吃”了。这样一来，日后哑巴要是想还钱，可就名不正言不顺了。
哑巴还不习惯接受来自他人的善意。
如果是恶意，她能扛下谩骂顶住暴打防住暗算。
但她就是不习惯善意。
本能地想要逃离。
但哑巴答应别人的事，从来不会失约，就算是被下了套，看在没危险的份上，她也就点了头。
叶成笑得跟捡了块狗头金似的，乐呵呵地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就去翻箱倒柜找钱包，好不容易翻出来，数一数里面的现钞，还够下一趟馆子，于是带着哑巴出门了。
“你说这附近有哪家馆子好吃？我挺喜欢南方菜的，不挑食！”叶成叽叽喳喳地说着，一个大男人竟比女人还要健谈，这让不能说话的哑巴好几次都忍不住想把他丢到马路中央去。
最后，还是去了大排档。
“椒盐排骨！宫保鸡丁！”叶成两眼放光地点着菜，又转头问哑巴，“哑巴，你要吃什么，尽管点！”
哑巴瞄了一眼菜单，点上了其中一道菜。
长沙阳春面。
叶成抽了抽嘴角：“这，这，这面名儿好听，但没味道啊，你喜欢吃这个？”
哑巴丝毫不觉得违和地盯着叶成看。
叶成无奈地问：“你吃辣吗？”
哑巴点点头，又摇摇头。
“酸菜鱼！”叶成对服务员说道。
哑巴没反对，垂了眼盯着花格子桌布。
“哑巴，你，不高兴？”叶成悄悄地问她。
她摇头，写下：“谢谢。”
叶成见她不反对，又拉住服务员问道：“那个，我是北方刚来的，请问南方还有什么好吃的？”
服务员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孩，似乎是店主的女儿，微笑着看着叶成：“这位帅哥是北方人？有什么忌口吗？”
“没，我不挑食！我妹子也不挑食！”叶成说着问道，“妹子，有什么不能吃的吗？”
哑巴摇头。
“那我给你们推荐几道风味小吃吧，不管饱，可胜在别致，还能带回去慢慢吃。”服务员说着开始介绍店里的招牌菜，叶成用心听着，哑巴则是心不在焉的样子。
这是她第一次跟人出来吃饭。连华和尚请她，都没答应过。说起来，华和尚请她去的都是大饭店，她不习惯那种场合。相比之下，还是大排档闹哄哄的环境比较让她安心。
听服务员介绍了几道菜后，叶成见哑巴没兴趣，就随便挑了几样，挥手让服务员走了。
“我说哑巴，你怎么总是不回答我啊，我说十句话你才写一个字，这太不公平了。”服务员一离开，叶成又开始唠嗑了。
哑巴写道：“说话比写字容易。”
“那我也写字就好了啊！笔给我。”叶成说着接过笔，又愣了一下，换到左手。
哑巴眼神闪烁了一下。
叶成写道：
——我的字漂亮不？
哑巴接过笔，写道：
——行楷，功底颇深。
——嘿嘿，是我老娘从小打出来的。
——为什么不用右手？你是左撇子？
——算是。
哑巴不再追究，但也没相信。有时候用左手写字也是为了自保，不被人认出笔迹来。既然人家不愿意说，哑巴也不愿意问。
这时候，第一道菜已经上来了，服务员又端来一口小锅，盛着热腾腾的白米饭：“吃多少盛多少哟，这是你们这一桌的。”
“谢谢。”叶成冲服务员笑了一下，那姑娘脸一红，一扭脖子转身走了。
到结账的时候，店里的人已经不多了，来收账的是店主，五十岁上下的老头，他一见二人聊天时摊在一边的黑皮本子就两眼放光：“哎哟！这是你们俩写的字？”
“啊，是！”叶成回答。
“真是好字，好字！我多少年没见着年轻人有这样的修为了！这年头，都用电脑，谁还用手写字！”老头说着很惋惜地摇了摇头，“要不，请两位客人给我们大排档题个字，这一顿饭钱就免了？”
叶成条件反射就要摇头：“这可不成！不能白吃你东西，不就是题个字，哪里值一顿饭钱！你要哪个的字？”
老头接过本子，啧啧一番，难以取舍。
“要不我俩一个写悬挂式招牌，一个写直立式招牌吧。一个横着写一个竖着写，妹子，你要哪个？”叶成显然很高兴有人赏识自己的字。
那边店主已经跑进去准备笔墨了，看来是个书法爱好者，店里都放着文房四宝。
哑巴写了两个字：“随便。”
“那我就选直立式了，竖着写的我擅长。”他说着悄声对哑巴道，“身处市井而不堕其志，这老头子，可比四爷值得尊敬多了。”
听到陈皮阿四的名字，哑巴眼神一暗。
今天的份到此为止……我要去补我九张大试卷……清明节假期明天正式结束，我……我欲哭无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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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志不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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